於夫罗的五千匈奴骑兵当夜就离开了尚义,朝东南方向的上谷郡疾驰了百余里后,立即调头反向西南方向,向雁门马邑行去。
对吕布兵力有足够了解的於夫罗知道一点:此时的马邑城正是一片空虚,只有当地的千余郡府兵!而那位新到任的匈奴中郎将,吕布的父亲吕良,却一直在雁门驻防,警惕北方正在大战着的步度根与轲比能,未曾有过半点的动静。而且,他也相信,丁原年纪老迈,是绝对不会同意吕布这么冒险的,更不可能会派一兵一卒来支援。
所以於夫罗他才敢如此大胆,才敢如此猖狂。
只是可惜,他却料错了一件事,吕布的实力并不仅仅只有这点,他还有一支隐藏的兵力,战力绝对强悍的兵力,那便是高顺的陷阵营!
高顺的陷阵营自组建以来,一直都在上党训练、剿贼,挂着张杨的旗帜,名声不显,更没有什么人注意过这一支千人营。
如今,这支被人忽视的精锐正埋伏于一处峡谷上,陡峭的崖壁下,是一条狭窄的道路,只能容下数骑并行。如果要尽快从代郡赶向雁门郡,那这里便是必经之路!
尽管与於夫罗歃血结盟,尽管吕布还未达成盟约中取下步度根与轲比能二人头颅的约定,但狼始终是狼,吕布如何敢大意对待?哪怕是空等一场,吕布也不敢轻易冒险。
于是吕布最强的三百铁骑留下了,高顺的陷阵营也特意从上党郡赶来了,为的就是这一个局:吕布偷袭步度根的后方,而於夫罗则偷袭吕布的后方!
庆幸的是,吕布看清了於夫罗的狼之本性,赌对了这一局!
高顺一身铠甲,挺直了腰背,佩剑站于峡谷之上。经过三天的等待,原本程亮的铠甲上也不禁蒙上了一层灰,不过他的面容依旧沉稳,没有任何的焦躁与不耐,峡谷两侧,躲于各式岩石后的士卒也是一脸沉着,在劲风吹拂下,没有发出半丝的声音。陷阵营拥有的便是如铁一般的纪律!
日头渐渐偏下,金色的余晖在峡谷上洒下一片光彩。
高顺的表情依旧未曾动过一丝,只是心里却是低叹了一声,即使是纪律再铁的军队,这样埋伏四天也是会疲累不堪的,不仅是身体的疲累,也是心理的疲累。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扬起了一阵烟尘,一条黑线渐渐在天边浮现,高顺侧头望去,心中不由自语了一声:“来了吗?”
旋即右手一挥,一旁立刻有小校吩咐下去,原本已经藏匿起来的士卒更加小心地隐蔽起身子,用尘土遮挡住兵器的锋芒,隐身于峡谷巨石之后。
烟尘逐渐接近,黑线终于在视线中放大,高顺已经能看见马匹上一身风尘,穿着毡帽皮甲的骑兵。
“匈奴人!”高顺握紧了身侧的佩剑,心中扬起一股豪情。他的陷阵营自组建而来,一直都只在上党郡剿灭贼寇,对于精锐的陷阵营而言,这根本就是大材小用,还不算真正上过战场。而如今,五千匈奴骑兵的到来,正是他第一次检验他的士卒,第一次上真正的战场!
“我要你扬陷阵之名,我要你让步兵战胜骑兵!”吕布昔日的豪言还在耳旁飘荡,高顺知道,属于他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匈奴人并没有直接通过峡谷,而是减缓了几分速度,几个探子先行跑到峡谷中,检验了一阵后,这才返回峡谷外的大军中。
峡谷处于雁门郡外,昔日在并州四郡沦陷前,的确是一处险恶之处。只是在四郡沦陷后,汉军就采取防御态势,再没有出兵草原了,这一险恶也失去了作用,於夫罗也自然想不到,此处竟然会有吕布的一千精锐在等着他!
而於夫罗也要赶时间,要趁着吕布和汉军还未反应过来,攻打下马邑,所以大概探测一番,得知无事后,立马就率军向峡谷中驰骋而去。
峡谷狭窄,一排只有八、九骑,速度也一下子降了数分。
峡谷上的高顺握紧了佩剑,双眼直直注视着峡谷下的匈奴人。匈奴人足有五千之数,一排排行走下来,也足有将近四里长,而峡谷却不过三里长度,无法容纳下五千人。
看着队首的匈奴人已经策马驰出了峡谷,高顺面容不变,依旧没有下令攻击。他知道,如果现在攻击,那些还未进入峡谷的匈奴人反而会就此逃脱,而等到所有人都进入了峡谷后再攻击的话,队首已经出了峡谷的匈奴人也必定会慌乱,但逃路就在他们的身后,他们也无处可逃。高顺要做的,便是全歼五千匈奴!
终于,当最后一排匈奴人进入了峡谷后,一旁的小校立即一挥令旗,霎时间,数十块巨石从峡谷顶滚落而下,轰隆隆地发出震天般的声响,在崖壁上跳过几条弧线,狠狠地砸向了道路中的匈奴人,一下子便堵死了峡谷两端的出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巨石,百余个匈奴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连人带马当场被压做了肉酱,顿时间,整个峡谷一阵人仰马翻。
峡谷上的陷阵营将士齐刷刷地显露出身形,每一人都捧着一大捆干草枯枝,整齐有序地扔向了峡谷之中。几捆干草在空中被风一吹,松了枝条,漫天散落而下。
扔完干草枯枝,五百人立即从地上拿起弓箭,点燃了箭头上的油布,在小校的一声喝令下,一齐松手射出。
火箭如蝗虫般地蔓延而下,射进到惊恐的匈奴人中,扎入到抛下的干草枯枝中。峡谷中本就杂草丛生,又有事先准备好的干草。因此,峡谷中顿时就耀起了一片火光。
另外五百人依旧继续捧着一大捆的柴草往峡谷中扔去,三里长的峡谷,要点满火焰也不是一时半会之事。
遇到骤然袭击,匈奴人立即陷入到混乱中,面对巨石与火光,即使还有几个匈奴人能保持理智,但身下的马匹却已经失去了控制,惊恐的马蹄下,彼此互相撞击,踩踏,死伤不绝。
“放!”“放!”“放!”……
峡谷上,小校的号令声不绝。此时,数轮箭下,整个峡谷都已是一片火光,在金色的霞光下更显得明媚耀眼。
“冲!”
小校又是一轮命下,陷阵营的士卒沉默地放下手中弓箭、柴草,拿起一旁掩埋在尘土中的长枪与盾牌,整齐地随着缓坡向两侧峡谷口冲去,陷入峡谷中段的匈奴人已经不用担心,唯一需要防备的,只是两侧想要爬过巨石,逃出峡谷的匈奴人。
峡谷口,几块巨石挡住了道路,面对峡谷中漫天的火光以及熏人的黑烟,谷口的匈奴人极为理智地选择了弃马,奔逃向巨石。巨石外,已经有数十个匈奴人在惊慌地喘着气了。
就当此时,一队数百人的汉军士卒从斜坡上冲锋而来,长枪直指,霎时间就贯穿了几个正要翻过巨石的匈奴人。
后有火光逼命,前有长枪巨石,匈奴人狠狠一咬牙,大吼着就举起马刀冲来,完全就是一副以命搏命的态势。
但陷阵营却没有再理会峡谷内的匈奴人,而直接从斜坡来到了外侧,锋锐的长枪直接刺向外围已经逃出生天的匈奴人。高顺很清楚,他完全没有必要与峡谷内的匈奴人拼命,他所要做的,只是守在峡谷外,用锋锐的枪尖等待逃出的匈奴人。
峡谷后方的战斗很快就没有了悬念,在三百陷阵营的长枪下,数十个好不容易弃马逃出峡谷的匈奴人顿时溃败,而那些还要想逃向外面的匈奴人,也无一例外的成为了草原上的一缕孤魂。
只是前方的战斗却不是这般容易了,因为在前方,还有将近一千匈奴骑兵,他们便是先前率先通过峡谷的,其中,便包括匈奴单于,於夫罗。
此时,於夫罗的脸色阴郁至极,眉宇间那股无法化开的阴鸷在火光照耀下更显得几分骇人。注视着前方已经结成阵型的七百人方阵,淡薄的嘴唇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杀!”
“杀!”谷外,一千匈奴人大吼了声,立即策马舞刀冲来。此时,只要他们能够打败这一支步卒,他们就能搬开峡谷口的巨石,就能救出里面被困的同胞了。
“陷阵却敌,所向无前!喝!”七百人齐声大喝,一人高的铁盾竖地,如钢铁一般围在了阵前,盾牌后长枪直指,吐露着幽冷的光芒。
匈奴人纵马强硬地撞击上了铁盾,强大的冲击力下,盾牌后的士卒脚下不由一滑,连人带盾都退却了数步。抗盾的士卒狠狠一咬牙,低吼一声,肩膀前抵,死死抵住,竟然没有一处被冲击开!
就在此时,长枪从盾牌间闪露而出,如毒蛇吐信,顿时扎入到马匹与匈奴人的胸腹中,带出一碟血色。
马儿嘶鸣人低吼,陷阵营就如铁一般的刺猬,冲不开,破不了,而匈奴人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方阵最中间的高顺竭力大喊,指挥着陷阵营,鼓舞着陷阵营,他不仅要对付前方的骑兵,还要对付身后想要爬过巨石的匈奴人。
於夫罗眉宇间的阴鸷更加浓重了数分,看着眼前怎么也破不开的铁阵,淡薄的嘴唇再度开合,吐露出了两字:“再上!”
没有人敢反抗单于的命令,明知是死,匈奴人也狰狞着策马前冲,面对着锋锐的枪尖,竟然不退一步!
在轮番的冲击下,陷阵营尽管依旧艰难地维持着阵型,但铁盾却是被撞击地越来越后,一批又一批的士卒上前帮忙扛盾,纵使是锋锐的长枪,此时也显得笨拙而沉重。
就在陷阵营方阵已经要靠上背后巨石时,远方却是一阵烟尘扬起,一条黑线显现而出。
“援军来了!”高顺大喝一声,之前为了不让匈奴人怀疑,曹性的三百骑一直都在十里外一处躲藏,因此到现在才来。
陷阵营的士卒闻言都是精神一振,信念的支撑下,力量在体内迸发。
当曹性的三百铁骑显现出身形时,於夫罗的脸色更加阴郁了,再次下令,不顾一切地冲击方阵。
方阵最前方的铁盾上早已挂满了一片模糊的血肉,有人的,也有马儿的。强大的撞击力下,竟然连钢铁盾牌都裂开了丝丝缝隙。身后抗盾的士卒脸色渐渐惨白,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痛楚与酸麻,甚至还在撞击下产生了几分晕厥,但依旧紧紧咬着牙,彼此一步不退。众人脑中只有一个信念:陷阵无前!
匈奴人到最后都没有冲破高顺的铁阵,视死如归的冲击只换来了铁盾前的一地尸首与血水,匈奴人也再没有了机会,因为,此时曹性的三百铁骑已经来到了峡谷口。
凡是人的战争,永远都讲究一个士气,而此时被断绝了后路,无法攻破铁阵的匈奴兵已经彻底失去了斗志,只是单于就在身后,他们也只能鼓动起最后一丝的力量与信念,策动马匹,举起马刀,向着三百骑冲锋而来。
如今的匈奴人已经只有五百余人了,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不是三百铁骑的对手,根本没有任何悬念的,在天地彻底暗下前,战斗便结束了。
山谷中的火焰还在燃烧,只是早就没有了惨叫与哀嚎,四千匈奴骑兵,就这样被一把大火埋葬在了峡谷中,只是唯一可惜的,在战场上搜寻了整个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高顺与曹性依旧没有发现於夫罗的身影。恐怕,早就被他见机逃掉了。
只是,於夫罗的野心也彻底埋葬在了这一峡谷中,再也无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