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却奇了,用姨娘的话说,是野马上了笼头,如今也改了性子,每天只是围着我和母亲转,变着法儿的让我开心,再不似前些时没天没日的瞎胡闹,倒让姨娘省了很多的心,但他的行为总透着些傻气,惹出很多让姨娘笑话我们的事情,比如他不肯洗澡,非要姨娘来请了我去下“命令”才乐颠颠地去洗,再如他做活回来后,总要先来看看我,纠缠着与我说上几句话,那怕是骂他几句才肯去吃饭。这些事情姨娘总喜欢拿了来说,说说就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却很恼恨黑子这样,恨他的傻气让经常我下不来台,于是我对他不再轻易假以颜色,有时干脆就不理会,甚至冷言冷语地讽刺,连母亲都看不过去了,时时的劝我,我却是改不过来。
转眼间,我们来到这里已经有两年,我也满了8岁,但就在这一年,我们所住的庄子里却出了一件大事,让我们平静的生活再也维持不下去。听说是与旁边的村子土地界限不清,年成不好之下,那些闲置的土地就成了救命之地,为争夺所属权,双方都动用了全村的力量,这件大事波及到大多数家庭,其中几个家里的人在打斗中死的死,伤的伤,两个村子都损失惨重,有些家庭更是失去了主要的劳力,这对于靠劳作生存的家庭来说,几乎就是灭顶之灾。我家也不能幸免,姨父被迫卷入这翻争斗事件中,受了重伤,他被抬回来时,血淋淋的样子让姨娘几曾昏死过去,虽经救治,但一条腿已被打断,一只手也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姨父躺在床上足足半年,这半年没让姨娘操劳去半条命去,又要照顾病人又要操心一家人的生活,没有生活的来源,家里坐吃山空,渐渐也揭不开锅了。
母亲感念姨娘一家的救命之恩,更是全力协助姨娘照顾着全家,她的身体本就不好,两年前的那场苦难早已掏空了她的身子,这些时候,没日没夜的劳作终于让她病倒。失去了母亲的扶助,姨娘也支持不住,巨大的生活压力让这个坚强的妇人也倒了下来。
这一日,只剩我和黑子坐在门槛上,肚子饿了,家里却没有任何可以煮吃的东西,想到躺倒的三个病人,我愁得一句话也不愿说。黑子经历这翻磨难,早已变得沉默寡言,再不似以前那个只知疯玩的小子了,他和我一样低着头,还皱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把两眼直直地瞪着前方。
“黑子!”一声喊让黑子惊跳起来,我抬头望去,是一个年青的妇人,有着黑子一般的眉眼,穿着很齐整,黑子正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里,第一次看见他呜呜咽咽地哭将起来。这不正是难得见面的云表姐了,喜得忙站起身,喊了声“云姐姐!”
云姐姐只是望了望我,匆忙地应了一声就旋风一般地转了进去,我知道她急着见到病倒的父母,一家子亲骨肉,难得见面,不便打扰,便推了黑子一把,催着他也进去,我便无精打采地回家来守着母亲。
没有多久的时间,云姐姐竟推开我家的门走了进来,只见她与母亲见礼后,便在桌前坐了下来。
我正诧异,她家正是危难之际,她怎么有空与我母亲闲谈?一待她开口,我和母亲却听了都流下泪来。
原来她的家里人无良,她虽有心,然也无法帮得娘家太多,只得磨了夫家人答应领了弟弟去养活,这便要来把弟弟带走了。然姨母还牵挂着我与母亲的死活,命她想法替我家也找一条活路,幸而她新近听说京城之内有一大户人家正在买使女,据说这户人家的主人官居要职,家主妇人也是大户出身,温文尔雅,待下人极为亲和的,如把我送入她家,当是个极妥的去处,起码不至于饿死,对于母亲来说也减去了好些负担。
但母亲与我相依为命,怎舍得我去受苦,看着我只是流泪。我见母亲有拒绝之意,忙忍泪劝道:“娘,你就让女儿去吧,能聚天伦固然好,然女儿怎能让母亲继续为我操劳,现有机会让女儿奉养母亲,求娘成全!”
母亲却更是泪如雨下,语不成声地说:“不是……不是的,红叶,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不知,你不知啊!你怎么能去做丫头?我不能啊!”我又跪下劝道:“娘!若天垂怜,爹爹他们生还,我们一家子总有相会之时,如女儿累得母亲饿死,令得全家再无团聚之日,娘亲怎忍心让女儿负上这等罪责。何况女儿一去,还有机会四处打听亲人的踪迹,岂不两全。”
云姐姐听见我如此说,脸上一片诧然之色,欣然说道:“怪道我母亲如此心疼妹妹,原来妹妹竟是个如此通透之人,小小年纪有这番见识,他日必有一番机缘,姨母再也不必替妹妹担心,放手让她出去,再不济,还有我呢,我就在临近之处住着,定时时留意妹妹,不让她吃了亏去,等将来家里好些时,再去赎了妹妹出来,一家子骨肉团聚。”
母亲听了,知道再也无法另我回心转意,心伤之下,喘气喻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用泪眼盯着我,仿佛再也见不到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