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顿,老爷和夫人已出得门去,我也跟在后头,但感到后背一道目光狠狠地射来,仿佛要把我刺个对穿,一种深骨子里的凉意漫上来,让我不寒而栗。
“红叶!”忽有人碰了碰我,我一惊望过去,却是大少爷,满脸忧色地站在我身边,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了我,嘴张了又合,犹豫着不知要说些什么。
“什么事!”我一向怕他,胡乱的答道,脸也不敢对他,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四周漂拂,像要找什么人一样。
“红叶!我们就要走了。”大少爷低声说道,“我……我担心你们……还有我娘亲,你要把她照顾好!”
“啊?照顾……”我满眼还在找着,嘴里不知在答些什么,发现众人已走得远了,大少爷及其手下的人还在有意无意地把人隔开,现在就剩我们两人站在一起,心里更加慌乱了起来。
“我说你们明日要小心!”大少爷看我心不在焉的模样,隐隐又要发怒,声音也高了起来,倒是让我听了进去:“外面艰苦,不比在家里,一切都要细心些,况且路上并不太平,你们又是从没出过门的,遇事要多留个心眼!”
我却只注意到身边无人,急得发慌,只是不得脱身,汗也要流了下来。
“大哥找这丫头有什么用,一切有我呢!”这个声音却让我大喜,是二少爷,这人平日没个正形,现正好给我解围,我连忙转向他,问他道:“二少爷,黄姨娘她……”
“理她们做什么?不知要怎样?在家不好么,省得她操太多的心,姐姐她……是太过认真了,让人烦得很。”二少爷不以为然地说。
我细观他的表情,确实没有什么,才放下心来,刚才的对话,让我隐隐觉得,事情与我有点儿关系,这让我很不安,毕竟,我知情被留在家里的人,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可怕的兵荒马乱,黄姨娘她一介弱质女流,虽出身不高,但从小在大府里长大,又哪里真正的吃过苦?这样的把她弃于不顾,将来只恐有失!
但观老爷今日之行事,竟是趁机要对黄姨娘重重敲打,我一介小婢子,对这样的大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愿未来的局势不至于不可收拾,黄姨娘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这样一边想着,我们几人一起来到了府门口,这里真正是忙得人仰马翻,有还在往上装行李的,有拉了家人殷殷惜别的,好容易等一切安稳下来,这里又是老爷、夫人和一干子女的不忍相别,老爷又对着家人重重地叮咛一番,特别是对着负责夫人与我们路上安全的三少爷,从老爷的话音里听得出,我竟不知三少爷还有一身的武艺!就连那个金宝,自幼随二少爷一起练武,听老爷话音,也能独挡一面。我知金宝在这么紧要关头,正替我送信去了,不由心虚,低了头不敢乱张望,生怕被人看出我心里的不安来,听着在大家面前,被老爷提了好几次的金宝,又好奇不已。
四小姐嘉画和我亲厚,偷着溜到我前面,把我的手拉住,一双大眼不舍地盯了,悄悄说道:“红叶!你一定要赶快来啊!不然,我会想念你的!”我大惊,虽说夫人看重我,但如被人听见,一个主子当众与下人说着这样的话,会惹出事来的,我不自在地胡乱应答着,使着眼色与她,四小姐只是不理,与我粘糊了好一阵子不肯登车,直到她身边的人发现,高喊四小姐寻过来,我一叠声悄悄答应,不多时就能与她重聚,到时定给她一个好玩的礼物作赔礼,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我的手。
送了老爷和大少爷他们出门,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忙乱,这比昨日事情更加杂而多,收拾行装不说,夫人还有铺子田庄等事情要打理妥当,少不得命了黄姨娘一起协理,黄姨娘初时还有些别扭,但看到到手的事情,所有的庄子、铺子等不及处理,被夫人一并当众交入她的手中,将要得手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这么大的权力,立马能经她全权处理,这样大的体面,不由喜得两眼放光,她嘴里不停地奉承着夫人,连带我也受了她的几句好话,看她那无所觉的样子,早把与老爷分离的那一点点不甘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独有二小姐,一向在家里吃得开,早时也是个消息灵通的,隐隐地猜度到这次全体搬家的具体原因,还待再对她娘亲说清楚,奈何夫人防她坏事,下令禁足,早被下人如押送般引至住所,她心里着急,但想尽法子也见不到黄姨娘的面。
据人说,二小姐开始还见人就骂,后来不得法,又乱求着人要见她姨娘一面,没人理她,就赶开了所有的人,一个人呆坐,我听见从她房里传来的消息,心里叹着,她大概想到亲娘昏昏噩噩地被人支使出力,将来命都不见得能保住,两母女这一分离,恐是再也见不到面了!就不再对她心有介蒂。
但我没想到的是,二小姐不去想事情到这一地步,是从她胡乱插手府里事务引起的,收买下人,大胆妄为,差点害人一命,这是一生为官,生性严谨的老爷所绝对不允的!她不敢埋怨老爷夫人,满腔的恨意竟记到了我的身上,她只想到这一切事情,都是源于那个该死的红叶丫头!夫人以前对她是何等的看重和喜爱!自从哪个该死的丫头来到家里,自已在家里的种种好处,意不知不觉的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不过看不得那丫头整日一幅所持无恐的样子,那日听了青桃的挑唆,便要拿了那丫头出气,谁知事情一办成,还没享受到怎样的快意,自己的人却全部受了处罚!而那丫头还是那样光鲜!与大哥、还有那个不懂事的弟弟,边说边走,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而自已堂堂一个大府小姐,被老爷喝斥禁足不说,现在连下人都能对她吆三喝四,还有最贴心的青桃,也被关了好几天了!要不是她苦苦周旋,再在还不能回到她身边,想到这里就让她更恨,从没有觉得一个人这样的可恶,暗地里咬了牙,在心里发狠骂道:“你个打不死的臭丫头,让你得意一阵子,以后不要再落到本小姐的手里,定要让你再也翻不了身去!
我不知自己被人无故这样的记恨,正一心一意地为府里的各样杂事忙活着,突然一阵阵地打起冷颤,抬头看了看渐渐起风的天空,心里又挂念起娘亲起来,不知她那里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心里头可还在生着气?
天快黑时,那金宝才赶了回来,他昨日曾夸下海口,现在都不好意思见我,硬着头皮到了后院,还没近前,扭扭捏捏地把姨娘的话传了给我,说是他们放不下故土,也不能给我增添那般重的麻烦。我本满心欢喜地等着消息,见了金宝一个人来见我,又是那副扭妮的样子,心里早已寒了一半,眼睛直直地盯了他空荡荡的背后,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再一滴滴地掉入地下。
金宝料不到我会如此的伤心,吓得不敢作声,又等了良久,看我会有什么说的。
我却满心里只想着姨娘一家子,仿佛亲眼看见了他们被生活的重担压跨了的肩背,仿佛亲眼看见了他们如我们当日,在乱世中挣扎,我面前不停闪现着他们善良而又困苦的面容,眼泪就如泉般涌出,当年不是姨娘一家的救助,那里有我和母亲的今日?而今日将有大难,我却不能带她们一同离去,一种沉重的无力感压在心头,让我全身动弹不得。
我眼前又出现多年前,我和母亲陷入的那种背井离乡,四处逃离的境地,那样的另人惶恐,让人绝望!而现在,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也陷入同样绝境里,而束手无策吗?
金宝看见我苍白的脸色,也知自已没把事给办好,心里是说不出内疚,只是怕我责怪,脚下不由偷偷地向外溜去,在我不觉之下,竟成功地脱身,到了外间,悄悄地抹了额头的汗水,心道把这事给办的,红叶里是不好意思再见她了,还有少爷那里有一关,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我哪里有心思去管他在寻思着什么,又是一阵冷见吹来,我一惊醒过神来,面前哪里还有人!定了定心,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色,知再也无法可想了,忍着沉重无比的心情,抬步向内院走去,这才想到自己把出力之人给冷落了,心道明日就能见着金宝的,不如那时再好好谢着人家,但我却不知,自己刚才对金宝摆的一幅臭脸,无意中竟让金宝对我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忌惮,日后见我时,总是让他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总觉得自己欠了我的什么,想法去讨好了我,却怎么也还不了这个欠下的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