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这样一闹,我心情变得大好,连这黑漆漆的夜色也变得亲切起来,我安安心心地回身进院,只等跟了夫人上京,再会了我的菲菲姐去。
下半夜我倒是睡了个好觉,天微微明便起了,一丝一丝的晨风迎面吹来,只觉清凉宜人,头脑一醒,更见精气神。
别处也隐隐的已有人起身,我知今日定有一番忙乱,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收拾了正要去上房叫起,听见一个人掀帘进来,却是禾玉,起得早了,一手掩嘴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要拿了服侍之物,难得她这样的年少,却能有这份勤快,我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悄声笑着道:“看着脚下,仔细摔着了。”
她吃了一吓,伸了伸舌头,小声说道:“原来是姐姐!这样的早,就要叫起了吗?”
我点了头,又说道:“赶紧的吧!今日要早些,放麻利点儿,可别误了事,各样东西都备齐了。”
“我知道的,昨日,谢谢姐姐了,不然我和爹爹也不能随行……”她却有些嘻皮地挨上来,笑着说了这些,只是嗓子里有些哑,听着让人怜惜。
我任她在袖子上擦着,眼里却只是瞪了她,她又伸了舌头,才跑了出去。
等我和紫荆为夫人梳了头,小丫头们已捧着洗漱用具一溜而进来,正待夫人洗用,她却低了头打量起身上的睡衣来,叹了气说道:“这睡衣,还是红叶你给做的呢!一晃两三年就过去了,红叶怕也有十一了吧,……你母亲那里……只怕要派个妥当人去说,就是冯妈吧,倒还熟些,吃了早饭就去,再不能迟了的。”
我感念夫人这时还有空想起我母亲,但我知母亲那么不愿去京城,连我这时也不敢去见她,这般情形我却也难说,忙推却道:“婢子母亲那儿不必操心的,婢子已让人去了,母亲她并没有多少要收拾的,还有一整天的功夫呢!只是明日……还要求夫人多多看顾!”
“你这丫头,只与你夫人我客气,要什么也不与我来说,看你让去的人都是谁?我这里可不能怠慢了她,有……冯妈去我才放心些,还要与你母亲道恼呢!只盼她不要怪罪!”夫人如此说,让我无法作答,只笑了继续做着事。
夫人看了我的神色,似有所感,低声叹道:“你呀!毕竟太年轻,又怎知你母亲的好处?”
夫人的话让我全身一震,抬头看向夫人,却见她竟是无意识地说着这句话,两眼像是虚空地看着前方,但脸上透出的一种别样的郑重,另我心里一紧,母亲的身影真实地浮上我的心头,那样的弱小,那样的温婉,那样的倔强!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抓了,升起一股疼痛,像湖水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我的喉间有些堵了,眼里有了泪意,只得低着头,借手上的动作掩饰住。
“好啦!知道夫人疼红叶,时时地提醒了我们,我们是没人疼的,只好多做些笨笨的事,也能多分点疼爱不是?”突有人来,把我手里做着的活抢了,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客气,却让我们都笑起来,这正是那个青梅,边说边挤眉弄眼地对着紫荆,紫荆手里半点不停,笑了笑不理会。
我们知道她是个有口无心的,早有夫人打趣道:“我也很疼你的,只是这张嘴让人受不了,不如早早给她配个小子,才离了我的眼!”
“好啊!夫人说的是谁?指给我瞧瞧,姑娘我骂了出去,看人还敢不敢来!”青梅有些脸红,嘴里还不服软,说着这样的狠话,一屋子的人瞧了她有趣,俱大笑起来。
唯有紫荆有些恹恹的,嘴角勉强地咧了咧,却又垂下眼皮,不附和我们这些人。
我和青梅见了,心下诧异,只不好讲出来,对望一眼,青梅还把嘴角对我一呶,我想起她吵嚷过,要替我找出那个人来,不由愕然,难不成青梅怀疑的,也是紫荆?
外头渐渐人声鼎沸,远远的听了让夫人再也坐不住,催促着让我们赶快弄好,我知她要亲自检视老爷上路的行李,这时才省起,老爷就要动身了,虽说夫人也是隔日就去,但也该有多少事情要商量的,怎么今夜竟不在夫人屋里歇息?
外头一边装车,内里张府一家老少围坐在一起用早饭,团团圆圆坐着,一个也不缺!
观在座众人的表情,有不舍的,有得意的,有一脸担忧的,不一而足,唯有黄姨娘一人,脸上嘁然,眼睛红肿得利害,像是哭了个整夜,还时时拿眼来睃了这边,一幅欲言有止的模样,我有些奇怪,这黄姨娘只不过晚老爷一日动身,昨夜还有老爷特别的“照顾”,今日竟这般的伤心?
老爷和夫人用完了饭,正要一路出门,不料黄姨娘抢着的上前一步,直直地跪在两个主子面前:“虽蒙老爷和夫人看重,嘱咐留在家里看家,但妾……妾的儿女还小,怎忍与她们分离,还请老爷与夫人收回成命,让贱妾也跟了上京去!”
这一变故让所有的人都呆了,夫人也怔在当地,也没承想夫君会让她留下,难怪昨夜留宿在她屋里,如今看她跪在地下,哭得满脸是泪水,那里还有平日的半点的张扬样子?不忍之情涌上来,就对着地上的黄姨娘把嘴动了动,想想又抬目向老爷望去。
“啊!不要!”又有一人惊呼一声扑上来,与黄姨娘跪倒在一起,原来是二小姐,到现在才知道她的亲娘被留下,惊得顾不了受责,冲上来对着夫人与老爷连连瞌头:“不要留下我娘……不是……是姨娘!求父亲,看在女儿份上,带她同去吧!”
“黄姨娘是我们张家多年的人了,留她在此,老爷我自有道理,嘉棋不必多说。”老爷却不看地上的两人,语气还算和缓,这样说道。
“老爷!这……嘉棋确是还小,不如……”夫人见她娘俩凄切的模样,心下也不好受,转向老爷那边说道。
“谢夫人!求夫人,为我娘亲求情……”二小姐大喜,立刻把脸转向夫人这边,连连求情。
二小姐的这一句“娘亲”,却让老爷听了却脸上变色,瞪了两眼,大声呼喝起来:“谁是你的娘亲?你娘亲好好地站在这里,没有规矩的东西,不是你任性妄为,也不是这般境地!看看你弟弟!嘉喜就很沉稳,你休要再说,不然连你也不带去!来人!还不快把你们小姐拉了出去!”
老爷发怒,任何人也不敢多嘴,二小姐听得目瞪口呆,知是自己前日之事带累了娘亲,心里不知是悔是恨,只脸如死灰,也无法再说,看她娘亲凄惶之状,想到就要骨肉分离,日后不知生死,再也忍不住心上凄惶,回身与黄姨娘搂在一起,两母女唯有嘤嘤哭泣。
有几个壮实妇人奉命上来,才要伸手拉开两人,不妨二小姐猛一抬头,两眼圆瞪,她张扬惯了的,倒也发出一股威势,让下人不敢轻易动手。
这样一顿,老爷和夫人已出得门去,我也跟在后头,但感到后背一道目光狠狠地射来,仿佛要把我刺个对穿,一种深骨子里的凉意漫上来,让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