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钱小些时候看着镇里边的小伙伴都是打着赤脚走路,心里羡慕得可以。有一回终于忍不住,与钱玉娘交流了下想法,结果被钱玉娘一句威胁:“钱小姐,今天你的皮巴紧了没?我这棍子好几天不使,手可痒痒了。”
人总是有一个毛病,想法一旦滋生暗长了,它就该生根了。纵使钱玉娘的话放出来了,钱钱想学别人打赤脚走路的想法却仍是没放弃。终于有那么一回,钱玉娘得到城里进点货,钱玉娘前脚一走,钱钱后脚马上脱了靴袜,疯了似的冲进孩子堆里。
疯玩了一日下来,钱钱的脚丫子上深深浅浅划了好几道口子,又被钱玉娘一顿好揍。至此,钱钱从未再有过打赤脚的想法。
这几年,她生活得很可以,即使没爹活得也很畅快,于钱钱来说,姓薛的是不是她的搭父亲,就跟打赤脚这事是一样的道理。搞知道在认了这个爹,会不会在脚上留上几道口子,外带一顿好揍呢。
是以,宣王爷心急如焚的时候,钱钱一派轻松;韩为政皱眉苦思的时候,钱钱还能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一个薛知府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薛知府站起来的。”
韩为政看着那笑得灿烂的脸,横眉一展,问:“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钱钱点头:“好了,好了,全好了。保安堂的药还真是管用,才一天的功夫这病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韩为政五指在桌面上敲打着,吩咐道:“那去收拾一下。”
钱钱呆:“收拾什么啊?”
韩为政不理钱钱,转身与坐在主位上的宣王爷道:“爹,您看可行么?”
宣王爷沉思了一会,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过,我还得去找个人。你同钱钱先去吧。”
宣王爷火急火燎的出了正堂,钱钱是一阵莫名,这双父子在打什么哑谜。
韩为政拉着钱钱的手,边走边解释道:“你将你娘给你的信物收拾一下,再换套衣裳,一会我们进宫去见王上。”
钱钱莫名:“不是要等王上召见么?”
韩为政道:“本来是以为薛知府是你的父亲,那就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你就是来中都寻父的。可现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薛知府不是你的父亲,在这中都又再找不到第二个既是当官又是姓薛的人,我们便不能再坐以待毙。王上那边肯定也查了个通彻,与其等着被叫去问话,倒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进宫坦诚。”
钱钱喟叹:“复杂啊复杂。”
说是收拾其实没没甚好收拾的,钱玉娘给的信物不过一把折扇,钱钱换了套裙裳便与立身在门外的韩为政一道驱车赶往王宫。
马车内的韩为政依旧惨白着一张脸蛋,知道他是晕车后,钱钱一阵嘲笑。韩为政起先还能与她应上两句,到后来便也不再说话。韩为政的样貌承袭他的母亲,五官生得极好,气质又是上佳,属于往人群堆里一丢,就能一眼辨认出来的类型。按说这样的样貌,又加上他不大爱说话的毛病,却不会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钱钱思来想去,应当是他眉目里永远透露着一股温善感。
若不是他眉目里流露出的温善之感,她也断不能后面栽在他手里,供他差遣了半个多月的时间。现在仔细想来,好像自从遇上韩为政后,她的世界就翻了个天,覆了个地啊。
哼,扫把星,大瘟神。
“钱钱,背地里骂人总归不厚道。”韩为政面色仍旧苍白,张开双眼,眼风扫到钱钱身上,没甚情绪的道。
钱钱面色一抽,心里骂骂咧咧,口中还是嘴硬道:“我才没有背地里骂你呢。”
韩为政再抬眸,淡淡道:“我有说你在骂我?”
钱钱干干笑了两声,正愁着找不到话题可以转移,车帘被安福掀开,冬日的阳光洒进,甫入钱钱眼中的便是那宏伟壮观的鄢国王宫。
每每聚财楼生意不怎么好的时候,钱钱无聊至极的时候,都是跑到聚财楼的二楼对着远处的王宫流口水。脑中产生的想法无非是:这是怎样的金碧辉煌啊,建的时候要花费好多银子吧,要是能进去看看那就真真是太爽了之类的想法。
韩为政见她那一脸雀跃,提醒道:“想进去,还得再等一会。”
钱钱怒:“为什么还要等一会。”
韩为政道:“我们又没有王上的手谕,王宫能这么好进?”
钱钱更怒:“那不是你说我们要主动进宫坦诚的么,怎么现在又说进不去王宫,那进不去我们要怎么坦诚。”
韩为政道:“我爹来了,就进得了。”
钱钱:“呃,那王爷什么时候才能来?”
“找到那个人自然就来了,等等吧。”
马车内的韩为政脸色好了差不多,手中拿的是安福准备的水壶,见钱钱悻悻然的坐回原位,以眼询问她要不要喝水。
钱钱一脸敬谢不敏,见韩为政唇际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了想又解释道:“我不是介意你的口水,是,是我真的不渴。”
纤长的手指覆在水壶上,韩为政动作甚是优雅,道:“我没说你介意。”
钱钱闭目,忍了两忍,道:“朝阳卷,把你的眼睛给我闭上。不要这么看着我。”
韩为政笑:“好。”
宣王爷寻谁?莫说是韩为政,就是马车外候着的安福也知道。
能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宣王爷亲自去寻的人,还能有谁?
也只能是丞相顾则。
宣王爷韩群作为鄢国唯一的一位异性王爷,在鄢国想不出名都比较难。虽然宣王爷毕生的心愿是做人厚道,为人低调,但所谓名人门前是非多,很有名的宣王爷也只能落入俗套的有了很多是非。
于是,又有闲极无聊者在中都做了个调查,问:宣王爷与谁的是非最大。结果,除去几个尚在哺乳期的婴儿,其余的人全部答曰:丞相顾则。
宣王爷韩群与丞相顾则为什么会结怨?在市面上流传的版本就相当之多。
言情版本的道:二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时尚不是王爷的韩群遇见了尚不是丞相的顾则,然后惊为天人,迅速陷入的爱的漩涡。一个是生性豪放放荡不羁,一个是举止儒雅温文如玉,怎么看都是一双璧人。本来两人顺风顺水顺应天意的在一起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在谁攻谁受,谁上谁下这么个状似不严肃实则很是严肃的问题上出现分歧。于是,劳燕分飞,恋人不成,成仇敌。
武侠版本的曰:还是二十年前月黑风高的一个晚上,说是两家都很有缘分的丢了传家宝,两人顿时惺惺相惜,惺惺相惜后两人一起追查小偷,可木有想到的是,宝物最终却在对方家的家中找到,于是,反目成仇,知己不成,成仇敌。
……
版本虽然极尽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两人曾经关系不错,后来因为某件事,就绝交了。
这厢韩群在丞相府小厮的簇拥下,入了丞相府的正堂,侯在贵宾席位上。两杯热茶入腹,身穿青衫常服的顾则双手交叉置于背后,垂于腿侧的广袖随着施施而行的身子,漾出一股青波,袖口的蝙蝠用金线缝成,雍容华贵得可以。
韩群冷哼了两声。
顾则视而不见,径直走到主位,接过管家奉上的茶,又随口问:“老张啊,这是谁来找本官啊。怎么一点规矩都没,也不晓得先拿拜帖出来。”
王爷与丞相不合,不代表他们两家的下人不合,事实上,两家的下人一直以来都是处得相当相当的和睦融洽的。张管家闻言,胡子一抖,眼风扫到宣王爷已经气得不轻,思量了一下,道:“老爷,是宣王爷来了。”
顾则茶水饮得惬意,又道:“哎!最近人老不中用了。老张啊,你方才说谁来找我?”
张管家面皮抽了一抽,又答:“宣王爷。”
“哦?!宣王爷啊!”顾则站起身子,施了个礼道:“哎呀!宣王爷大驾光临,委实是折煞老夫。实在是对不住啊对不住。”
韩群面上堆起笑,道:“能折你几年寿,偶尔对不住本王一回也是可以的。”
顾则怒:“韩群啊韩群,你别给脸上树。”
韩群应:“顾则啊顾则,你都给了我不踩不是对不住你嘛。”
顾则拂袖坐到主位,顺了几口水,才又堆上笑,道:“不知道宣王爷亲自来找老夫,有何要事?”
韩群只是挑眉笑看着顾则,良久才道:“本王来,是要恭喜丞相的。恭喜丞相喜得千金。”
顾则与韩群相识二十余载,对于这个所谓的宣王爷最是了解。这几日宣王府发生的事,他知道的不比韩群这个当事人少,相比鄢王那边的态度,他比韩群更为清楚。所以,就是韩群不说,顾则也知道韩群来找自己所谓何事。
“宣王爷,饭可以乱吃,药不可乱说啊。您硬将您的儿媳说是老夫的女儿,莫不是王爷想与老夫结为亲家?”
一掌拍在桌面,茶杯震了三震,韩群的声音冷冽:“顾则,你休要胡说。全天下的姑娘都死绝,本王也不能让政儿娶你的女儿。”说罢,兀地一笑:“顾则,你可还记得你十九年前的上元节在什么地方?”
见顾则准备反驳,韩群打了个阻止的手势又道:“想必你也听说这两天本王与薛知府来往频繁,你说这是为什么啊?薛应之?”
茶杯落地,溅了一地的水,主位上的顾则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