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顾某的中年男子说是会时常叨扰,连续多日却也没见着个人影。从起初的萧条,到后面客户渐渐稳定,钱某人倒也混得如鱼得水,闲来无聊就数着柜子里的银子玩。偶尔更无聊的时候,还会感慨,某个无良的假秃驴,怎么就这么长时间没出现。
这想法,若是与韩为政听到,怕是韩为政得生生吐上两口血。
这些日子,聚财楼他倒是去了两回。可是,前些日子信誓旦旦说着要做他朋友的某个人,见了他连招呼都不打,至于她说的什么“从今天起,开始亲近你”那就更别提了。
那日又说了哪些谈话,他大抵都记不得了。两人相识这段日子来,好像也就那日有那么心平气和的谈话。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看着她不痛快,那些以为自己都忘却的事,竟然也就脱口而出。待到发觉时,某人就已经做了决定性发言。
其实,有些事情终归是过去的事情,那会他没有说的是:刚开始是觉得寂寞,后来也习惯了,每日念念经书,习书理乐的,倒也自在很多。
就好比在司商部这边,因为是新事务,暂时又不归于哪个府衙管理。纵使公务就只是他一个人办理,却也因为没那些规矩,自在许多。连续忙活了一个多月,司商部的大门口,仍是长龙依旧。虽说是自在,可如此多的人口让韩为政如此淡定的人,每日都得对着门前的长龙深深惆怅一番。
中都城的商户说多不多,说少自然也少不到哪去。司商部作为新成立的府衙,很多事情就存在创新,很有资料也存在创新,于是斯文无比、斯文无比的韩某人经常听到排队的人念叨:“不是只需要一个登记么?怎么需要准备这样多的材料?”又或者是:“胡说,明明是我们宝德楼开业比较长,怎么能变长他们的招牌了?”
惆怅的内容若是只有这些,那倒也罢了,反正韩为政向来的习惯就是等你讲到无话可说,再继续默默做他的事情。另韩为政倍感纠结的是,鄢王,那个传说中对数字有着极大狂热的鄢王,最近貌似、可能,对他很有兴趣,每日都要召见他去谈上个个把时辰。加上今日不多不少,正好五日,还是连续的。
今日司商部的事务结束得比较早,看了下天色,还未到鄢王召见的时辰。韩为政稍稍顿了一下,人便往无偶街走。
司商部到无偶街要穿过三条街道,四条巷子。路程算不上太近。冬日的夜一向来得比较早,所行之路,随处可见拖着一大堆物事的小摊贩,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看上去倒都有几分喜庆之色。
福安巷是到无偶街必经的一条巷子,甫入巷子,在十尺开外,竟见着熟人。
韩为政出声:“景睿,你怎也在这。”
萧景睿闻声诧异抬头,见是韩为政稍是一愣,原本紧抿的双唇,随即笑开。
“这位是?”
萧景睿仍旧是他的一袭玄衫,手中是四季都不曾离手的折扇,脚边便是最近不曾离脚的小童。不过,站在萧景睿身后的灰衫男子韩为政倒是从未见过。
萧景睿折扇一晃,将将摇了两下,小童就一直嚷着冷,只能讪讪收了起来,边拍小童的脑袋边回答韩为政:“哦,问路的。”说罢,便转过身与灰衫男子道:“您说的那条街,在下并不熟悉。这位公子是中都人,要不您问下他?”
中都城的主要街道韩为政还是清楚的,更好在灰衫男子问的也不是什么偏门地,得到详细的路线,灰衫男子行了个大礼,转身离去。
韩为政蹲身捏了下小童圆润不少的脸蛋,笑道:“这些日子只顾忙着,小童倒也长上许多啊。”再一仰头,奇怪道:“诶,景睿你在看什么?”
萧景睿嘿嘿笑了两声,道:“没什么。呃,为政,你这是要到哪?”
“哦,要去聚财楼看看。你走这条道,不会也是要去聚财楼的吧!”
“呃,是啊!那就一道吧!”
聚财楼的酒菜大抵都是三都城的特色菜,钱过来的手艺在三都也是有口皆碑,有了开业前两日的广告,又加上最近抓“贪污受贿”的好像没那么厉害了,城中的官员们也来捧场了,这些日生意倒也不错。
韩为政与萧景睿两人到聚财楼的时候,正好赶上吃饭的高峰期,钱钱忙得跟个陀螺,饶是多日未见的萧景睿出现,都只是随便打个招呼。
两人择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菜倒是很快送上。韩为政盯着桌上那盘朝阳卷,噤了口酒含笑饮下。
萧景睿到底是个聪明人,在宣王府住的这些日子,纵使没接触得太深,有些事情还是看得透彻。拿上筷子与小童布完菜,兀自吃起饭来。
“景睿,这些日子公务缠身,未能尽地主之谊真真是对不住。”韩为政说完,自喝了杯酒。
“哪能。我自己一个倒也自在。反正也是无目的的闲逛,再说旁边不是还有个小童,别看这小家伙年岁小,与你比起来,在这中都生活得更长。”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小童听到是在谈论他,也不管听懂与否,边吃菜边点头。
韩为政见状,失笑一阵,道:“小童与你倒真真是投缘,你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这些日子你不是在给他找家人么?可找到了?”
萧景睿放在手中的筷子道:“这些日子也打探过了,听说双亲都过世两年了,也没别的亲人。”
许是见小童的面色尽是委屈,萧景睿扯了扯他的面皮,佯怒道:“都是你这愁人孩子。你都不知道,我带着你,别人都以为这是我儿子。就因为这个小破孩,我得少接了多少姑娘家的丝绢。”话说完,还煞有其事的问韩为政:哎!你说,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我怎么看都不像有这么大一个孩子的人吧!”
小童闻言,一张小脸马上瘪了下来。扯着萧景睿的袖子,嘤咛道:“我不当你儿子,你也不许找姑娘。”
一大一小的两人又是斗起嘴皮子来,韩为政很不客气的定下结论:“你确实还挺像有这么大一个儿子的。”
萧景睿嘁了一声,更是不客气的丢了韩为政一个白眼。
酒杯举在唇际,韩为政笑了一会。蓦地,似是不在意,声音却是极其的严肃:“景睿,你看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倒也没问过你年岁几何?家中有无妻小?哪里人士?”
萧景睿面色一顿,停下与小童打闹的双手。认真看了韩为政一眼,又低下头,浅笑道:“今年二十有三,虚长你三,岁家中尚无妻小,父母尚在,两兄长,无姊妹。至于是哪里人……”与小童夹了个朝阳卷,萧景睿放下筷子,手中折扇一晃,扬眉道:“为政,你看着我像哪里人?”
韩为政也不回答,也夹了块朝阳卷,还与小童道:“小童啊,我在三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吃来吃去也就朝阳卷这东西越吃越有味,也不知道钱过来的这手艺比起大华寺的师弟又是如何。”
说完,又顺道与萧景睿夸了一番大华寺的朝阳卷是如何如何的好,好似方才根本没问过那些个话题。
萧景睿的摇扇子的动作,再一次因小童的不满声而停止,开口的话题也跟方才不相干,自倒了一杯酒才缓缓道:“哦,大华寺啊!在三都呆的那几天,我倒也去大华寺玩过两天。景致不错,素菜也都精致。当初会过去,是听镇子上的人说那天的菩萨灵验得很,闲来无事也抽了一签,为政,你猜我抽中的什么?”
“我虽然在那代发修行了二十年,与人解签说不定会,猜签估计是比较不可能了。”韩为政扬起嘴角,梨涡浅浅,虎牙微露,笑得甚是明媚,夹了口青菜又道:“不过,景睿。签这东西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有些事情没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不点破总是好的。你说对或不对?”
萧景睿盯着韩为政的眉目,俊雅的容颜似笑非笑,浓丽得惊人,与初见时那副翩然的模样大不相同。原以为是涉世未深的温润少年,现在看来倒也有几分老谋深算的样子,到底是错看了他。
只是,他是哪点出了纰漏,露出了马脚?
萧景睿不搭话,韩为政也不在意。仍旧是时不时的与小童布菜,偶尔介绍下桌面的菜色,见萧景睿光喝酒不吃菜,还会温和的道:“景睿,怎么?是这些菜色不符合你的口味?”
酒楼内的人渐渐散去,楼下还能听到钱钱叫:“客官,您慢走,下次来一定给您打折。”的声音。
萧景睿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韩为政那认真吃菜的模样,心中方有所想,话已说出:“我在想,有什么事情能让你丢掉现在这副表情?”
像是没听到萧景睿的话,韩为政又是认真的吃完碗中的最后一粒米饭,将手中的筷子搁置到桌上,从袖兜里掏出丝帕,拭了下唇角,动作一派优雅。
良久,萧景睿才听到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应该没有这种事情。”
两人对视而笑,气氛和谐得不像话。将将忙活完的钱钱,咚咚咚的跑上楼,还未走到他们面前,就听见一阵咋呼:“哎呀!累死了!!你们留点剩菜给我啊!好饿啊!”
萧景睿看着那三蹦两跳的钱钱,低声笑道:“应该,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