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于氏听着吴诩的请求,心下有些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疼在心尖儿上的小吴诩其实有多深的心思,只自己想着左镡去徐家族学上课的事。按说这般陪读的请求,也算是合情合理,可左于氏心气儿高,总觉得左家这么一个独苗,去做了人家的陪读,好像是依附了人家似的,对不起九泉之下的丈夫。可若是连小吴诩这样的请求也不答应,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
她这边为难着怎么回答吴诩,脸上显出几分踌躇来,吴诩看在眼里,正欲再说几句话,劝得左于氏的心思往自己这边偏转。还未开口,便听见一边徐子宁冷冷的声音又接了上来。
“徐家族学的学堂,正好缺个洒扫清洁的。若是觉得伴读陪读,寄人篱下,不妨每日来把学堂四周打扫干净了,徐府也不付你工钱,便让你听几堂课,抵了吧。”
这番话秉承了徐子宁一贯的倨傲风格,可左于氏听在耳中,却沉吟了起来。吴诩略略惊异地看了徐子宁一眼,自己这个大哥,也不是无可救药嘛,虽说那个臭脾气还是改不了,可总算是懂得了拌拌红脸,跟自己唱个双簧。他小脸扬起,睁大了眼睛说:“那学堂占地那么大,一个人打扫,可不容易。子宁哥哥,你要累死镡哥儿啊。”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把个洒扫工作说的辛劳无比,仿佛左镡吃苦受累,勤工俭学,是吃了多大的亏似的。左于氏闻言,却是大为意动。原本她只是想自己儿子清清白白做人,莫要白白去受人恩惠,可若是果真如徐子宁和吴诩所说,让镡儿去吃些苦,换来更好地上学的机会,却是不错的。再者,镡儿从刚刚开始,便站在那一边,一言不发,她自己拉扯大的儿子,心里转的什么念头,她哪里还不清楚。身为人母的,总是希望自己儿子能有些好的出息,左于氏本不是什么迂腐的人,若是无伤原则,自然乐得左镡能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她虽然也通诗书,可毕竟是女子,成就有限,比不得那些精研学问的读书人。
心里这样想着,左于氏便开口说道:“若是如此,让镡儿去徐府做工兼学,也未尝不可。只是之前徐公子所说的吃住在徐府,妾身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徐子宁闻言,道:“这个随左夫人的意,夫人若忍心让镡哥儿饿着肚子城里镇上两头跑,子宁也不会来操这份闲心。”
这下不但吴诩心里腹诽,连一向厚道的左镡也暗暗翻了白眼。他们这大哥的别扭性子,估计天上地下只此一家了。居然能把关心左镡的话说成这个样子。也就是徐家豪富显贵,从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要不然,恐怕要不了三个月,这位徐家大公子就能把大半个苏州城都得罪一遍来。
好在左于氏涵养极好,也不生气,反而把桌上还冒着热气的两碗白米饭煎鸡蛋往吴诩、徐子宁二人面前推了推,劝他们不要客气,多吃点。随后又去把之前盛好了给左镡的米饭端了来,自己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左镡早就饿坏了,加上又说定了自己去徐家族学的事情,心情极好。想着自己能见到顾绛,说不定还能遇上小小姐,心里满是抑不住的兴奋。拿起筷子来,就着咸菜就是一通狼吞虎咽。一边的吴诩,人还小,胃口也不大,扒拉了几口,便嚷着吃不下了,非要把煎鸡蛋夹到左镡的碗里去,然后钻到一旁左于氏的怀里撒娇去了。只苦了徐子宁,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勉强吃完了鸡蛋,实在是吃不下那咸菜白饭,又不可能去学吴诩的撒娇遁,只好闭上鼻子猛吃一通,也不咀嚼,直接咽了下去。那边左于氏还以为他觉得好吃,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几乎把万年臭脸的徐大公子唬得变了脸色。连连摆手之后,害怕左于氏还有什么好心招待,竟是等左镡一吃完,直接就起身告辞了。左于氏自己下午还要做些绣活,便也不留他们,只嘱咐左镡出门送送。
于是在时隔五天后的正午时分,兄弟三人又聚在了一起,走在吴家镇外的乡间小道上,只是在一股诡异气氛之下,三人好像较劲一般,僵持着,谁也不说一句话。直到徐家下人赶着的马车就在不远处时,才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吴诩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叹了口气,说道:“镡哥儿,马车是子宁哥哥故意停在这里,然后步行去的你家。真看不出子宁哥哥还有这样的细腻心思呢。”
徐子宁一听,原本板着的脸红了红,道:“什么细腻心思?这里乡下地方路不好,马车颠得我难受罢了。”
左镡本还怀着心事,这时见徐子宁这幅摸样,顿时笑了起来,朝他做了个揖,道:“谢过子宁了。”
徐子宁好像浑身不舒服一般,“哼”了一声,把还带着红晕的俊脸别了开去。
左镡和吴诩都笑了起来,笑得徐子宁的脸越来越红,像要滴出血来似的,估摸着差不多要爆发了,二人才止了笑。左镡看了吴诩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诩儿。。。”
“镡哥儿,子宁哥哥,我知道你们有话要问我。”吴诩摆了摆小手,眼神里也不见了平日的天真懵懂,小脸摆出了一副正经的模样,可是他长得太过可爱,看上去反而有些滑稽。
显然吴诩也知道自己摆不出严肃的气场来,没多久小脸就重新跨啦下来,摇晃着小脑袋道:“罢了罢了,反正我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们的。只是我发现自己实在太聪明了,”他耸了耸自己的小肩膀,摆出了一副欠揍的惫懒表情,看的左镡又好气又好笑。“我怕你们知道了我这么聪明,会在心里妒忌我,不把我当三弟了。”
对于这么鬼扯的理由,徐子宁甚至不屑于回答,仅仅标志性地“哼”了一声。左镡也蹙了蹙眉头,道:“说什么混话,我们怎么可能因为你聪明而疑忌你?”
吴诩抬头道:“那镡哥儿是为什么自那天以后,再也没来找过诩儿?”
左镡一时语塞,这段时间,他的确是觉得面对着吴诩,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却不是因为什么猜疑的原因,他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斟酌着句子,慢慢的说:“诩儿,我们自小都玩在一起的。我虽然一直知道你聪明伶俐,可心底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弟弟看的。平日你胡闹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在看着你,护着你,虽然有时候觉得你实在调皮,也心里总是觉得欢喜。”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如今知道了你原来这么厉害,心里其实是应该替你高兴,我们的诩儿,原来这么有出息了啊。只是同时也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做的一直都是多余的。你从来都不需要我们护着,只是我们自己一厢情愿这么觉着罢了。”
吴诩听到左镡这样说,也沉默了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用小手抓住左镡的衣襟,就像两人更小的时候一样,轻轻地说:“镡哥儿,诩儿自幼没有娘亲,爹爹的身体又一直不好。打小,就是你和左姨照顾的我。后来因为顽皮落水,又是路过的子宁哥哥救了我的命。你和子宁哥哥,就像是诩儿的亲人一样,从小护着诩儿。这些,诩儿虽然调皮,可都是记在心里的。”
吴诩的小脸埋在了左镡的衣襟里,看不清神色,可轻轻地话语仍然飘了出来,在日光下沉默的二人耳中,显得越发清晰。
“可是,我也想长大的啊。我也想快点可以和镡哥儿你们一样,或者比你们更厉害,这样,我就可以帮到你们了啊。镡哥儿家里贫穷,可是一直在努力干活,努力读书,帮着左姨维持生计。子宁哥哥身为徐府独子,身上更是挑了千斤的重担。诩儿。。。诩儿不想总是拖累着你们。”
听到吴诩这样说,左镡反而突然一下子觉得以前的小吴诩又回来了,他轻轻地拍着吴诩的肩膀,道:“是我们想左了,哪怕诩儿以后学究天人,还是我们的诩儿。”
吴诩轻轻地“嗯”了一声,又走到一旁一直倾听着的徐子宁身旁,扯住他的衣袖,讨饶道:“子宁哥哥,你也不要生诩儿的气了,好不好?”
徐子宁最吃不得吴诩来这一套,当下甩开了吴诩,气哼哼地朝马车走去,一边说:“你莫以为凭自己那点小聪明,就可以小觑了天下英雄。”待走到了马车跟前,又回头补了一句:“后天族学开始上课,你们可别迟到!”说完径自钻进马车,也不招呼一声,直接催促马夫,驾车扬长而去了。
左镡、吴诩素知他的脾气,也不以为意。话既然说开,心结已解,也就不复隔阂。左镡因为下午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和吴诩相约后天一起去族学之后,也便回去了。
于是只剩下小吴诩,冲着天上的大太阳伸了个狠狠地懒腰,狡黠地笑着。
还是感情攻势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