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肖婵荣。她不仅按她原来所出的价格，分文不少地买下了老头儿的一堆乱菜，而且还带他到一个有水龙头的地方洗了脸、冲了脚，还要带他去吃饭。老头儿让人骗怕了，越是对他好越是使他急于脱身，千恩万谢地说：“不用啦姑娘，俺自个儿带着干粮呢，你就让俺快走吧，俺还要买袋化肥带回去呢。”肖婵荣不解地说：“化肥不是到处都有卖的吗？何苦大老远地从县城往家驮呢？”老头儿“唉”一声说：“乡下私人卖的化肥假的太多了，上一回当就耽误一年的收成，吓得都不敢在家买了。”肖婵荣“哦”了一声，嘱咐他以后上城里来卖菜尽管来找她。她在民政局福利工厂管后勤，来她这里卖菜吃饭都不在话下。
民政局福利工厂，坐落在南护城河外沿。从前河里河外两重天，河里属城，河外属乡。城里的人吃细米白面国家供应，城外的人吃五谷杂粮生产队集体劳动。设立这个福利工厂时，最初的想法也就是个生产队模型。就是让一大帮各式各样的残疾人，聚在一起各尽所能结伴劳动，自养为主，补助为辅，因为国家一穷二白不可能全部照顾。所以就在护城河的外沿儿，划拨了很大很大一片荒地。这片荒地几十年间都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刘嘉能一承包，马上惹人眼红了。因为这是个可以侵占的地盘儿。
刘嘉能接手后立刻效法秦始皇，沿着边界赶筑围墙，好像这里以后就是他家一样。小单位修围墙比修长城快不了多少，十几个工人兵分两路，从南边最外沿赶着往里修，本来一天也就修不多少。可恨的是你白天刚砌起来晚上就有人给推倒。折腾多天毫无建树，刘嘉能心知初来乍到碰上硬茬儿了，赶忙央请民政局长出面宴请了公安局和土管局。这两个局的领导酒饱饭饱后实地踏勘，说包在他们身上保证不会再出问题。公安局情愿在这里设立个警务室，土管局有意在这里建个巡查所。民政局只好忍痛割股，就地划出一方地皮来，让那两家各自建了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庙宇一样镇魔降妖。
民政局也将自己的优抚股迁来此处，沿着有议的边界线一建一大溜排房。誓词般地打出大字横幅：秣马励兵，固我长城！一拉溜竖起十多个迴避牌，上书八个端方大字：涉军单位，非请莫入！唬得想争地的老百姓一楞一楞的，不知多大来头儿。
南边绥靖之后，刘嘉能又蓄意向北侵吞。福利厂北大门正对护城河的南岸，中间仅隔了条东西走向的简易公路。护城河逐渐干涸见底后，眼见得三教九流蜂拥而来跑马圈地，自由市场星火燎原遍地铺开。他先让人在尚有几株枯柳的河堤上搭起一拉溜凉棚，美其名曰：“福利员工福利乐园，”派上两个能坐着续水的老太太守在那里卖大碗茶。然后又顺坡直下占据对应的浅滩，搭起连片的救灾帐蓬，高挑义旗，号为：“福利工厂，义卖天下。”满河床赶集的人，都为这大字黄旗所吸引，不惜脚力纷至沓来。可来了之后看看只有美容霜、裂手油可买，不免又大失所望，说这么大气的地方你们也该多卖点别的呀！售货员指点说：“往上走还有卖大碗茶的。”
其实，不用赶集的人操闲心，刘嘉能攻城掠地的别有用心就是货卖三江。只是他现在既要操心生产，又要奔波销售，还要兼顾领土完整，一天到晚忙里忙外焦头烂额，实在无暇顾及。那天晚上他深夜回来，肖婵荣在去递汤送水之际，建议他放眼农村、农民，拓展涉农经营。理由是县城小，农村大。进一步的论证实例就是来县城卖菜的老农都驮袋子化肥回去。刘嘉能大喜过望，说嫂子来县城不久就这般有经济头脑经济眼光了。当即旌表说：“你再将就几天，等我招来个炊事员，你就不用再参与做饭了，帮我负责拓展经营这块儿就行了。”肖婵荣撅起小嘴儿说：“打我刚一进食堂，就听你这么安慰我。不说十遍八遍，三回五回总有了吧？”刘嘉能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吗？这回绝不再拖了！三天之内招不来炊事员，我情愿下厨做饭，也决不让嫂子再大材小用了。”肖禅荣兴奋得回嗔作喜，咯咯笑着说：“你是操大心谋大事的人，说说就行了，哪能让你真干呢！”刘嘉能真心感激，说初创阶段，多劳哥、嫂帮忙，胜过同胞兄弟。肖婵荣柔情似水油然放出江南韵味道：“侬啦不是心疼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吗！”她语音含混的“侬啦”听上去很像“奴家”，刘嘉能听得“咯噔”心麻，下意识地扬了扬手，却没有拍在肖婵荣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