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习惯于把祖国的东北地区比喻为引吭高歌的雄鸡,那么,由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三大水系冲积而成的三江平原,便是这只雄鸡的丰满的颈部和奇突的头部,而素有“东北第一镇”之誉的抚远县乌苏镇,就恰是美丽的鸡冠了。
这是一个神奇的所在。盛夏凌晨两点多钟,祖国的其他地方都还在夜幕笼罩下酣然沉睡,而这个小镇已经遽然醒转过来。在东北方向天地交接之处,首先现出一条红色的亮带,顷刻,毫芒四射,光华耀眼,紧接着一轮红日像顽童似的一蹦一蹦地向上跳动。
记得那年也是这个季节,站在泰山日观峰上看日出,是四点三十分,大家都以为是绝早了,可是,比起这里还晚了两个多小时。此刻,我才憬然领悟:怪不得小镇边防哨所的战士将“我们最先把太阳迎入祖国”十一个大字写在墙上。占据着如此优越的地理条件,谁能不充满自豪感呢!
登上高耸云天的瞭望塔,凭栏远眺,但见奔腾北下的乌苏里江在这里与浩荡东流的黑龙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浴着朝晖,闪着粼光,一同欢快地滚滚东奔,追赶那一轮红日。
云水苍茫中,乌苏里江上驶过来两艘运载杂货的机船,一幅绝妙的“清江晨泛图”呈现在眼前。遗憾的是,我没有嘹亮的歌喉,不然的话,一定要高歌一曲《乌苏里船歌》。
面对着接天盖地的茫茫翠海,我张大着渴望的双眸,尽力在绿到天边的莽原上,搜寻与辨识着豆畦、麦垄、稻海、粮原。但实践证明,这种努力是徒劳的。绿,这宇宙间最鲜活、艳丽的生命的原色,此刻,涵盖了一切,模糊了一切。
红日初临,碧空如洗,益发显得天色瓦蓝瓦蓝,以至于浮游的云朵轮廓异常清晰,宛如镶嵌在翠蓝的天幕上的白玉浮雕。一只雄鹰平展着双翅,悠闲地在碧空中滑翔。
条条点点的清溪、水泊,像白练,像明镜,在下界静静地闪耀着光华。
我见过祖国无数的大小平原,也曾驻足大西北,骇叹过千里戈壁的辽阔,游目骋怀于北美加利福尼亚州的茫茫沃野。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修远、如此完整的弧形地平线。凭高远望,一时忽发奇想:展现在眼前的分明是一把其大无比的打开的折扇嘛,黑龙江和乌苏里江恰似两个扇骨,地平线相当于扇面的边缘,而脚下的乌苏镇正处在两个扇骨的中轴。这把大折扇上画满了浓绿、淡绿、翠绿、嫩绿的风景。
以前无论在哪里,总嫌起伏的山峦、茂密的丛林、参差错落的建筑群,那些形形色色的障碍物遮蔽了眼界。这次在三江平原,才真正领略到望眼连天、极目千里的快感。此情此景,大约只有置身天空、海上,尚可得其仿佛。
我这次寻访三江平原,只是涉足它的腹地,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地区抛在视线之外,不免有遗珠之憾。但就是这些,已经使我梦绕神驰,流连忘返。
这里土壤肥沃,水质优良,日照、雨量充足,生态环境良好,交通方便,具备发展以绿色食品为主的生态农业和林、牧、渔业的优越条件。
这里有成批的国家一类口岸,有内河深水良港和内陆地区借江出海,经鞑靼海峡直达太平洋沿岸诸国的黄金水道,有正在兴建的北起同江、南至三亚的纵贯全国的高等级公路。
这里的“三花五罗”、鲟鳇、大马哈等特种鱼和雪兔、紫貂、丹顶鹤、白尾海雕等珍禽异兽,久负盛誉。一种能够捕获天鹅的猛禽海东青,自辽金时代即被列为贡品。
条件优越,而人烟稀少,区内人口密度仅为全国平均数的三分之一。其发展潜力是无与伦比的。作为国家重要的商品粮基地和世界少有的没有充分开发的亚次处女地,三江平原不仅为人们提供了丰盛的物质产品,而且,是北方理想的旅游胜地。
无论是秀绝神州的花开叶落、鸟啭虫吟、牛羊咩咩、流水潺潺的莽原朔野,还是独具塞北特色的森林公园、狩猎场、滑雪场,以及赫哲族民俗村、博物馆,都以其无穷生趣,吸引了中外游人。置身其间,仿佛投身母亲的怀抱,回到幼时的摇篮,顿觉远离尘俗,宠辱皆忘,神清气爽,返璞归真。纵有千般尘虑,万种忧思,也会澹然冰释。
三江平原是民族的大家庭,有近四十个民族在这里生养蕃息,和睦相处。又是北方少数民族生存发展的摇篮,数千年来,他们在耕渔采猎中濡染着风习,开创了文明。统治中国北方达一百二十年之久的女真族,就是从这里跨上了征鞍,创建了金国,最后跃马中原,灭辽蚀宋的。
全国人数最少的民族之一赫哲族世代聚居此地,独具特色的博物馆向我们昭示了这个民族的世系源流、经济生活、文化礼仪、风土人情。这个民族富有爱国情怀和抗暴精神。史载,公元1643年、1658年,赫哲族与达斡尔、满、汉族民众一道,先后三次击溃沙俄的入侵。
当地传颂着一首《烈妇歌》,叙述1860年冬月赫哲族少妇抗拒沙俄暴徒凌辱,坚贞不屈的感人事迹:“赫哲女子颜如花,夫出从猎妻守家。突来碧眼黄须虏,闯门入室难要遮。妄思鸠占饵以利,继乃威逼戈矛加。由来女子抱贞性,此身可碎心无他”,“彼众我寡势不敌,至死不屈宁嗟呀”。“遐方女子知大义”,“肯将皎玉遭污瑕?”
承赫哲族聚居地街津口乡乡长告知,敌伪统治时期,惨遭日寇迫害,整个赫哲族只剩三百多人,现已增长了十倍。从穿鱼皮,住地窨子,乘狗爬犁,以捕获大马哈鱼次数计算年岁,到包括衣食住行在内的整个生活方式现代化,从单一捕鱼到多种经营,他们说:“我们是一步一层天。”
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建国后国家组织了一批批转业官兵、地方干部、科技人员和知识青年,进军北大荒,开发建设三江平原。这里不须费更多笔墨,只要听听沿途的“建三江”、“换新天”、“红兴隆”、“大兴”、“创业”、“友谊”、“星火”、“前进”……这些农场的名字,就不难记起这支建设大军与万千拓荒者的煌煌盛绩。
为了开发、建设北大荒,他们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在漠漠荒原上,撒播了知识、爱情、友谊、信念的种子。就中有欢腾的乐曲,也有沉重的悲歌;有憧憬,有思考,也有忆念。
三江平原是一种诱惑,一种挑战,一方献身的祭坛,更是一处建功立业的疆场。有些人已埋骨荒原,他们和同伴一起经历了昨天,却不再拥有明天。也有相当数量的佼佼者,从这里起步,跨上了科学、文艺的殿堂。
他们带走了伴和着冷雪清霜的残夜断想,带走了半是甜蜜半是凄苦的难忘的岁月,带走了对黑土地魂牵梦绕的苦恋;而把用汗水血汁和青春的激情、理想的诗意书写的创业史,留给了江花边草,留给了粗犷的荒原,留给了子孙后代。
经过两代人四十年的艰苦奋斗,在十万平方公里的黑土地上,发展了佳木斯、鹤岗、双鸭山、七台河等城市,建设了一批大农场、大工厂、大林场、大煤矿为主体的新兴经济区。于今,北大荒成了名副其实的北大仓。改革开放以来,三江平原更跨上了飞驰的骏马,并开始走向世界。
夜深了,昂首疾驰的南下列车载着我踏上了归途。我依依不舍地望着车窗外的佳木斯的万家灯火,望着万籁无声的漫漫荒原。那绿色的晨风,仿佛仍在心上吹拂,富含健脑提神的负离子的清新气息,还存留在呼吸间。当下吟哦一首七绝:
船歌高亢牧歌甜,碧草如茵接远天。
我与三江期后约,流云逝水两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