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的酒多是不醉人的,但众位官员们喝了后皆众口一辞地托醉告辞了。官员们走后,李浦还在继续喝着,小口小口地饮,就如同在细细品咂每一口酒留在嘴里的余味一般。
“公子,属下出京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做了些安排,细节处属下并不敢揣测。”同和说着又递了一封书信给李浦。
书信是老爷子私下让人给同和带来的,上边儿用很隐晦的词说了一些事,主要内容是关于那位周家长女的。老爷子除了让李浦好好查周家一家灭门的案子,写的就是周家长女,让一定好生安葬,要葬在山青水秀花木扶疏的地方。
看了信李浦特想取笑老爷子是个理想主义者,多年过去了,老爷子都年岁渐长了,何况一个妇人:“得不着的果然会一直美好下去,老爷子,您的小辫子我算是抓住了,原来您有这嗜好,回京我得好好取笑取笑。”
信到后来,还写了关于周家长女的女儿,说那个小姑娘因为生病被留在了家里,没来给外公贺寿,也因此躲过了杀身之祸。老爷子还用极唏嘘的口气说:“每思故人,日夜难安,唯盼长安能替朕照拂一二,据闻其父族乃当地望族,长安可去一看,若故人之女处境甚安则不必相扰,若有疏失长安可着当地官员多加看顾……”
这时李浦就在琢磨一件事,老爷子这是在向他表达什么呢,这样没意义的事老爷子是不会干的,向自己表达他是一个仁君,念旧而且充满柔情?
有时候人不能把另一个人琢磨透,这是很正常的,李浦想了良久觉得老爷子这个人还不是他能够完全琢磨透的,所以他就很自然的先放下了,等到日后得了闲工夫,得了新线索再慢慢琢磨:“同安,你去打听一下,周家长女所嫁何人,安居何方,再看看那周家唯一剩下的血脉怎么样了。”
接到这个任务,同和有些不明就里:“公子,你这是为何?”
“老爷子发话了,照办就是。”李浦再大胆放肆,也不至于把老爷子的陈年旧事拿出来说。
应了一声,接下来几天,同安一边处理手里的琐事,一边查探周家的情况。周家长女嫁在省部婆家姓陈,同安还跟省部来的何北何都门打听了一番陈家的事,得知陈家在南昌算是有头有脸的门庭。
但是当同安一问及周家长女的女儿时,何北却说道:“只怕不容乐观,陈永平家这一支财力不错,现在家里只剩下孤女一名,我看是谁都想咬上一口。”
“陈家总还有家长的,不能看着族里的人这么放肆吧?”同安见惯的是京城里那些盘根错结的世家大族,对这些普通的绅富之家实在是不太了解。
只听得何北答道:“人都是有贪念的,十几岁的小姑娘一身独担十余万两白银的身家,别说是族里的人,就连我看着都眼红得慌。”
十几万两白银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虽然听起来不是那么震撼,但细一想十几万两,一辈子不吃不喝也能过得富足至极。这样一笔财富摆在那儿就跟块美味至极的肉一样,还是等同于没主的肉,谁不想去吃上一口。
当同安把打听到的事报给李浦听的时候,李浦琢磨了一会儿,忽然支着下巴说:“我们去南昌看看?”
这话说得同安直瞪眼:“抚州的事儿公子不管了?”
却见李浦笑嘿嘿地说:“你觉得这时候我走了,他们会怎么查周家的事,不但要走,还要走得带响儿。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们这是按老爷子的意思去关照故人幼女。周家的事他们以为拖久了,就可以不了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在周家的案子上,李浦一直是当八卦问问,态度一直很随意,就仿佛他不知道这案子背后有什么事一般。但是案子他知道,又不能不办,所以这些人正在热闹而又正经地演戏给他看,他看了觉得很好玩儿,可不能因为好玩就没个结果,他还等这从这事上在抚州开个口子呐!
临到起程时,各路官员都派了人来相送,李浦上了船后忽然想起件事情来:“对了,萍乡离南昌也近吧,回头我们去看看那位小候爷朱牧芳。”
“是。”同安和同和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李浦要对那位小候爷这么感兴趣。
其实李浦仅仅是对朱家在江西省部内跺跺脚都有响儿的劲感兴趣,他现在需要那些老鬼的名头,在江西省部天高皇帝远,官员们是不得不听朝廷的,可那些个乡匪恶徒却最好是用朱家的名头来镇。
要知道,当年江西省部最大的匪头子就是朱静斋,这样一个霸气的风云人物,现在天天蹲京里陪老爷子喝点儿小酒就满足了。当然,当年的老爷子也是王霸气十足的,要不然也不能坐稳了这天下。
到省部走水路不到两个时辰,上午出来,中午还赶上了接风宴。要是办官面上的事,这宴李浦就不会赴了,可这会儿要借官面办民面上的事,那就不但得去,还得去得热热闹闹,不但要热闹还要把自己来的目的宣扬得热闹。
江西省部的官员并着南昌郡的一干官员们一听,哟,这位还是带着这么个差事来的。这事儿不能拿官面儿办,但是得拿官面来做文章。官员们一想这事儿就明白了,赶紧这位是想造造势,自己捡个轻省便宜的活儿。
有官员凑上前来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故人,我等自然是好一番照应,只是小陈姑娘却不晓得皇上是个什么安排?”
这会儿有官员不免私底下要跟李浦一样揣测,皇帝老爷子是个什么意思,按说就是故人之女,周家也回抚州有年头了,再有故旧那也该淡了。于是就有人联想起了在抚州发生的命案,当既便各自一对眼,然后打着哈哈往风流韵事上去谈。
“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是在府里过得好就继续在陈府里过着,要是不妥当,按老爷子的意思就要请各位大人上心了。不管是安排在省部照管,还是送到京里去做安排,那都得请各位大人多帮忙。”这会儿李浦已经得出结论了,那陈家小姑娘过得并不如意。
一听送到京里做安排,官员们又不由得面面相觑,在省部至多是个受照管的小姐,要是到了京里为了名正言顺待着,怎么也得封个郡主、县主之类的。
“那是自然的,老爷子的故人自然就是我等的故人,没有不尽心的道理。”
这一席宴散了,李浦安安稳稳的在省部的行馆歇着,而散了的官员们则各自有打算,一合计就派了人去陈家。也没说京里皇上的意思,只是省部各阶官员都派了人去陈家“警示”一番。
李浦知道了后就笑道:“他们这还是想着把我抬出来打头阵,只是不知道最后会安个什么名头。”
只见同和不怀好意地坏笑道:“只怕会拿爷当小陈姑娘的未来夫婿。”
“未来夫婿”这样的话让李浦半晌无语,看着同和一脚踹过去忿愤地道:“滚你的,我可不残害国家幼苗,那姑娘才十三,就是个黄毛小丫头,我可没有恋童癖!”
这一段话说下来,又是许多听得明白什么意思,但听着新鲜的词儿,而同和、同安也都已经习惯了。
“公子,您也没满十九。”
闻言,李浦忽然摸着下巴咧嘴直乐,然后又特深沉地说:“可是我觉得我的内心已经很苍老了呀!”
对此,同和、同安不置一词,这时他们正在行馆外的街上走着,李浦走一路就感叹一路,这古时候没有工业污染的南昌果然是钟山水灵秀得天地造化的好地方,莫怪乎叫江南文盛之地。
就在李浦感慨着的时候,忽然迎面来了个人,看着那是十分的眼熟,那人带着随从,身上有几分子官味儿。李浦定睛一看,那要是年轻点儿,可不就是朱静斋的模样,早听说这爷孙、父子三人样貌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想到今天一见还真是。
思索了一番,李浦迎上去施了平礼:“请问可是逸臣兄,在下李浦。”
来人正是朱牧芳,其人字逸臣,这个字还是皇帝老爷子给赐下的,李浦的名字最近在江西省部响得跟雷似的,朱牧芳当然清楚来人是谁,只是没想到竟然能在街面上见着:“正是逸臣,见过长安兄。”
这时李浦表现出来的是兴奋,很细微的兴奋,细微到他自己都差点忽略掉。一天之内得了两个突破点,他是应该兴奋:“早闻说朱老候爷一门长相近似,往日在京里见着朱老候爷和朱候爷许是看惯了,就觉得平常,今日一见才知道,果然是像极了。”
朱牧芳是个神童,十二岁那年考科举就一举得中,当年的头名状元虽然不是他,可最出风头的正是他,十二岁少年得中探花郎。卫朝的科举制度是天子座师制制度非常严谨,所以这十二岁的探花郎是实打实的有学问。
土匪窝里出了十二岁探花郎,这才是真正的爆点,人们乐于在茶余饭后说这样的话题,至今京城里还有这位少年探花郎的传说。
这探花郎果然是个聪明人,来得正是时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