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郢流清早便去了阿亚瑟斯的帐篷。
“哦?这么说,这是那位神女的口讯了?”古铜色的健硕身躯斜靠在毛毡上,阿亚瑟斯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祭司的身份而有所谦逊。依然是冷傲的口吻,冰冷视线紧盯着面前面容优雅俊美的黑发祭司,深蓝色瞳底闪着犀利的光,似乎要自外而内,将面前的男人剖析透彻。
“应该说,这是神赋予使者的命令,而使者司珞安只是将这命令转达而已。”十郢流依然谦逊而淡定地开口,唇边始终挂着微笑。
“命令?”他重复这两个字,似乎在掂量其中的含义,“听说,你是在祭司长祈拜神明降雨的时候,从天而降的。所使用的降落方法也是喷着火焰的法术,这么说来,你和神女是来自同一个世界?”深蓝瞳底的犀利越发明显。
十郢流静静看着他,“是的。所以,现在是否可以传令执行神女带来的命令?”
“理由呢?神传达了命令,总该给我们一个理由吧!”
“很遗憾。”十郢流抬高音量,黑瞳深邃起来,“神明的命令,从来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那好!”阿亚瑟斯轻轻一撑,自毛毡而起,“那么也请你明白,我有我的立场!神女带来的口讯,我只可以完成一半。塔依拉不可以离开队伍,她有必须去巴比伦城的理由。在没有通过她该有的审讯之前,我可以下令解除她的囚禁,但她只能待在特定的地方,由士兵看守。”
“阿亚瑟斯,你坚持这个决定?”
“是。”迈动修长强健的腿,阿亚瑟斯越过黑发祭司,拉开了门帘。清晨阳光,宁和地洒入,远处天空一片湛蓝。空气中,隐隐传来幼发拉底河潺潺流动的声响。帐外的巴比伦人都已纷纷起身,整理装备。三艘大船,整齐地停在河岸边,等待启航。
“祭司大人,航行将在早餐后开始,请回去做好准备!”阿亚瑟斯回头,朝他缓缓一笑。
晨光,令他原本就高大的身形更显突出,那双深蓝的眼睛里似乎燃着火焰般的光。
那一刻,十郢流突然有种预感——也许他的猜测,将成为事实!
少女被束缚的双手得到了释放,她被移至到某个帐篷里,由两名高大的士兵看守。
司珞安并不知道十郢流对阿亚瑟斯说了什么,她只是发现当自己出现在他视线范围时,他的眼正牢牢锁定住她。
深蓝眼底,隐约有冰与火的交融,犀利如刀,锐利逼人,将她自头到脚,彻底审视一番。
司珞安不客气地回看他两眼,便与他擦肩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
“阿亚瑟斯——”看到那紫发女人如此不敬的态度,他身旁的伊恩忍不住开口,“您打算就这样带她回巴比伦?神女一说,只是祭祀大人的片面之词,队伍里有许多同伴都在议论。而且,她今天的穿着实在是一种罪恶……”
“穿着?”缓缓地,阿亚瑟斯的眼底竟浮现某些奇异的光,“伊恩,你是想说,她没有像普通女人那样穿上拖地裙袍,而是穿上了属于男人的短裙简衣这一点罪恶?呵呵,我倒觉得女人整天把性感的长腿裹在裙袍下才是种罪恶!女人的身体,生来就是给男人欣赏的——伊恩,你不明白!”他转身,将视线定在她的背影上,眼底的奇异光芒愈加明显,“我一定,要带她回巴比伦。”
伊恩望着首领深蓝色的犀利双瞳,默默点了点头。
帐篷内,司珞安拧干湿布,为塔依拉清洗肮脏的脸颊和手臂以及上面凝固的血液,就像当初她帮她的一样。
所不同的是,少女一直在哭泣。
“好了,已经没事了。”她不太会安慰人,只重复着这句话,“之后我们会再想办法让你回去,别再担心……”
“回不去了……”许久,哭泣的少女终于缓缓吐出一句话。
“什么?”
少女抬起美丽的蓝色眼瞳,那瞳底已不再纯净,“全部都死了,塔依拉回不去了……是个罪人……”她将脸颊埋入双掌,肩膀不停地颤抖。
“全部——都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全族的人会因为她认识带翼少年而遭到牵连。到底为什么?可怕的杀戮只是因为那个黑色长发的美丽少年吗?可他是那么美丽,那么炫丽夺目,初见他时,被困在捕猎陷阱的她还以为是天上的神明来拯救她了!
“他们杀了所有的人,除了我之外,都不在了……连父亲也不在了,塔依拉是个罪人!”
司珞安手里的湿布无重心地掉落在地,她怔了很久很久,接着转过身,一声不吭地走出帐篷。
帐篷外,巴比伦人正忙碌着收拾营地,他们即将回到自己的国度。
他们有些在说话,有些在彼此开着玩笑,还有些人在帮助另一些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绝对看不出来这是一群双手染满鲜血的人!
一点异状都没有,一点忏悔或是难过的表情也没有。这一群人,就如此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那么多条无辜的性命!怎么可以?!
难道,杀戮对他们来说,真的是如此廉价吗?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一万年后,一万年前,难道人类的残忍从远古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吗?几十条的性命,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杀死……
她扶着帐篷的边沿,脸色死白一片。
是的,在未来,她也曾对敌,也曾夺取敌人的命,但只是在镇压那些暴乱分子——不,或许这根本没有区别!
无论是有罪的人,还是无罪的人,只要扼杀了生命,便是可耻的!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这些人呢?
他们是同样的,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双手就必定会去伤害某些人。为了利益目的,种种欲望,杀人不见血的也大有人在。
有谁能说自己是完全无罪的?
没有,根本就没有!
全部都是一群罪人!
……
“司珞安?”干净的嗓音自耳边传来,回头,入眼的是一双近乎透明的浅蓝眼瞳。略微上挑的狭长眼睛,美丽而细致,因为见到她而闪出柔怯的光,“司珞安,昨天晚上你去了哪里?这衣服——”
“……十郢流拿给我的。昨晚上……我去洗了澡。”看着逐渐走近的他,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很遥远,很陌生。“是吗?昨晚琉拉一直在等你,等到天亮……你都没有回来。”他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司珞安……”
纤细的少年,背景是河岸的湛蓝色晴空,柔美的黑发在风中轻轻舞动,梦幻如画,纯净如天使。
琉拉,为什么原本背负着恶魔罪名的你会纯净如天使一般呢?而我们这些主宰地球的人类,却是如此丑陋!
也许,我已经不太懂得分辨对与错了。这双曾经将你推出飞船的手,是多么无情!可为什么,你还要救我们,救飞船?
为什么,还要对我如此温柔,如此依赖?难道你不懂,我最初的使命,只是为了毁灭你?
……
她缓缓走上前,轻轻靠上少年的肩膀。
“司珞安?”少年惊讶极了,感觉她柔软的身体第一次主动靠向他贴住他,心脏竟开始慌乱地跳。一时间,竟已完全不在乎昨晚她留下他独自一人的事,“司珞安,”他动作柔和地圈住怀里的她,感受那柔软的触觉,“是不是不舒服,告诉琉拉。”
沉默片刻,她沉声开口,这个问题没有预兆,也找不到原因,“……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这里?是指司珞安的身边?”
“对。”
“会,琉拉会一直在这里的。”
“谢谢。”她依偎着少年,呼吸着那股特殊的纯净气息,感觉自己似乎变得很脆弱,没有半点力量。当初执着守候地球的那个意念,正开始一点点地崩溃。如果她是内心与外表一样冷漠的人就好了,如果真是那样,就可以什么都不想,坦然接受别人的死亡。
可,她不是。
不是善良体贴的人,也不是真正冷漠无情的人,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一个卑微的人类。
“司珞安,琉拉会一直在这里的。”少年的声音,继续在她耳旁轻响,“只要司珞安看着琉拉,需要琉拉,琉拉就一直在这里。会陪着司珞安,一直一直守护下去,直到整个天与地都不在了,连这颗蓝色的美丽星球都不在……在琉拉死去之前,一定会永远陪在司珞安的身边……”
因为对我而言,我只有你而已。司珞安,你能明白吗?
最后这句话,他悄悄地藏在心中。
紫发女人微微抬头。少年的脸是炫目的,长长的黑发很妖娆,很柔软,他看着她,一点也没避开。眼神没有什么特别的色彩,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话,他只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
一个理所当然却绝对的事实。
当时的司珞安不会知道,这一刹那的承诺,在数年后的未来,会成为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事实。
她只发现,当少年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背后的广阔天空顿时澄空一片,那湛蓝到几乎透明的色彩与他的瞳非常非常的相似。
巴比伦人整装列队,重新开始启程。
与之前相同,十郢流作为祭司身份,依然陪同在将领和阿亚瑟斯身边,他们乘坐第一艘船。
少女塔依拉被软禁,软禁地点是第二艘船的一间小舱,司珞安选择了她隔壁的舱间,琉拉一步都不肯离开她,只在她去看望塔依拉时留在房间等她。
所以,自始至终,塔依拉都不知道她日夜思念的带翼少年与她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
阿亚瑟斯原本队伍里的人包括那三个女人都在第一艘船上。第二、第三艘船上,是迎接他们的巴比伦士兵,因为没有先入为主的女巫观念,所以对待司珞安他们三人的态度都还算和善。
五天的水程,因为无人骚扰而变得轻松起来。自此开始,来到这个时代许久的司珞安才有心情好好观望这片古老神秘而瑰丽的土地。
船,沿着幼发拉底河一路南下,河道由开始的狭长渐宽去,众人眼前的风景也逐渐变化。
大片的茂密草地和树林一点点被同一颜色的土黄色平原所取代,沿岸出现椰树,数量虽然不是很多,但棵棵挺拔秀丽,立在河岸上,像是欢迎归国的士兵一般。
河堤上方远处的小型草地上,偶尔还能看到闲散的部落族人,他们有些是巴比伦人,有些是来自伊新、拉尔撒、马里等国的贫民。他们以牧牛羊为生,逐草而居,穿着朴实的白色短装,戴着各式图形的简易臂环和额环,在草地肥沃的土地上搭起帐篷。傍晚时分,岸旁炊烟袅绕,一派和乐安闲的景象。
这一切,都昭示他们已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在第五天的中午,雄伟的古老城墙终于跃入众人视线。
他们到家了,这座位于两河流域的最繁华的城都——巴比伦!
整座巴比伦城为一条长约18公里、高约3米的城墙所围绕。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塔楼,整个内城的塔楼共有360座。城墙分为内外两重,外城墙又分为三重,沿内城墙外侧有护城河,河面宽窄不一,当强敌进攻时,它可以放水淹没城市周围的地区,使敌人无法靠近城墙。
整座城,就建在清透宽阔的幼发拉底河上。河水从巴比伦城中央穿过,把整个城都分成东西两部分,两头尖尖独木小船,不停地穿梭在河道中。自船上眺望而去,巴比伦城土黄色平房遍布,如棋盘般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中间不乏一些两三层高的四方土楼,城中没有太多植物,唯有零星椰树遍布其中。土色的街道宽窄不一,简陋却干净,不少民众手牵牛羊穿行其间,正纷纷朝河岸两侧赶来。
当三艘大船进入都城范围的时候,两岸等待许久的民众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阿亚瑟斯和将领,还有被冠以祭司大人之名的十郢流都昂然挺立在船头,接受众人的欢呼和礼拜。
司珞安和琉拉缩在船舱里没出去,这种交际应酬的事,有十郢流应付就足够了。他们只需透过船舱的窗户,同样可以看到外面的热闹场面。
这是个被各种娇美鲜花和香甜椰味包围的温暖国度,繁华得如同神创造的乐园一般。岸边民众们虽大都****上身,但依然有不少人穿着光鲜整洁印有纹路的长袍,佩戴着腰带饰品;女人们则打扮得漂亮妖艳,半透明的薄纱长裙映衬出她们若隐若现的曼丽身姿。面前的一切,都与她之前从地中海一路而来看到的完全不同。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美丽的国家。
第一艘船,在河东面的石阶岸边停下,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十郢流。
他就站在船头,伸手拉下包裹的披肩,让半长的黑碎发飘扬在和煦的微风里。阳光,映着他优雅的脸,帅气的眉眼,微微勾起的傲然双唇,修长挺拔的体态。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士,拥有神秘的黑宝石眼眸,哪怕身在遥远时空的异国,仍有不可阻挡的魅力。
虽然是第一次踏入巴比伦城,但他奇迹般自天而降,又令大地降雨的消息早已传遍巴比伦的每一个角落。民众都在等待他的出现,想亲眼鉴证他神奇的能力,而女人们则纷纷猜测起他的容貌、年龄。
这一刻,无论他的能力确实与否,只需仰望他出色的外表,便已打动巴比伦国度所有女人的心。
对于她们来说,他是来自异世界的神秘男子,通晓众多语言,拥有与她们种族不同的黑发和黑瞳。
司珞安在船舱内无声地笑。是的,这片天空下的民众不会知道,那一切神奇能力的背后,是一只先进的腕表——这是十郢流身上唯一仅有的未来科技。
表面的迷人只因无人了解背后的真实。
三艘大船沿宽阔的河道行驶,最后一一靠岸。他们沿着岸边的石阶而上,穿越河岸高墙中间拱形通道后,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土黄色建筑。建筑是梯形塔式建筑,高达四五十米,上下分层,中间有巨大的阶梯,可以直接走到最高一层。
建筑一旁,是一座白色的宏伟宫殿。宫墙亦高达数十米,中间是挑高的弧形拱门,两旁分别立着八根洁白而巨大的石柱,石柱撑起了宫殿华丽的顶棚,整面墙壁上,皆刻着各式精美浮雕,拱门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太阳浮雕,标志着巴比伦人最敬仰的太阳神沙马什。
两栋建筑四周,皆有数米高的宽阔围墙,围墙上方站满了手执武器的士兵。他们的表情肃穆而庄重,正默默注视着归来的人。
放眼看去,土黄色的梯形塔式建筑比周围任何房屋都高上数倍,在它旁边,白色的宫殿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光芒,令司珞安不得不眯起眼睛遥望。她没有想到,在远古时代,地球上的人们便已有如此宏伟森严的建筑,如此望去,心中只觉感叹万千。因为她知道,无论此刻的时代有多辉煌,当岁月流逝,征战不断,此刻眼前这些光明灿烂的文化终会被深埋在这片黄土之下。
人类每一个时段的文明,始终都无法长久。
汉谟拉比的朝代逝去后,繁荣一时的古巴比伦国都由盛而衰,最终在公元前1595年被北方侵入的赫梯族所灭。一直到一千多年之后,从西部沙漠迁来的又一支闪族迦勒底人,才重新在巴比伦建立了巴比伦历史上最后一个独立王朝,再现古巴比伦帝国昔日的辉煌,并建造了空中花园、通天塔等类似于那个时代奇迹般的瑰丽建筑。
只可惜,在她出生的那个未来,这片建筑文明的遗迹早已连同这片土地一起沉入深深大海,再不曾见过天日!
想到这里,司珞安凝望这座古城的眼神缓缓深沉起来。
倘若,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征战的话,未来又该是如何一番美好的景象呢?她无法去想象,因为那是太过不现实的梦想。
一名巴比伦士兵的声音打断了她沉浮于过去未来的思绪。对方微微欠身,恭敬地请他们的神之使者司珞安上前,琉拉不放心跟了几步,却被士兵拦住。司珞安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安静地待在一旁等她。
少年尽管不愿意,却还是听从了她的吩咐。
从另一个士兵手里接过白色披肩,她草草扣在肩上。长长披肩下摆在她踏入拱形通道时迎风而动,那一刻,她发现周围的目光都朝她聚拢来。
简易的马夹式上衣,属于男子的亚麻短裙,再配上只有高级将士级别以上才能穿戴的披肩,司珞安并不知道这一身完全属于男性的装扮在民众眼里掀起了多大的惊浪。
先是黑发的神秘祭司,接下来竟出现紫发的女人,还受到如此崇高待遇!
她是谁?!民众们相互对视,却不敢多加议论。因为在铺设着深色昂贵绒毯的土地上,某位男子正在两旁贵族们以及自梯形塔式建筑上下来的祭司们的端立恭迎下朝着弧形拱门后的白色华丽宫殿缓缓而去。
迎着正午的日光,司珞安微微眯起了眼,那个人是——
深紫色印染的亚麻短装和深黑色披肩,暗银头饰在太阳下散发出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光芒。在他面前,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那是一种连直视都不敢的虔诚,就连蓝天下的宏伟白墙都仿佛因他而黯淡下来。
阿亚瑟斯!
他是谁?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缠绕住她,那种受着万人敬仰,却仍冷然高贵的气度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难道——司珞安一惊,他会是这个国度的王?!
“你的猜测,也是我的猜测。”轻微的话语飘入她耳中,回头,十郢流不知何时正站在她身侧。他压低了声音,再道:“只是,我的猜测可能还要深一层。”
“什么意思?”她与他一级一级踏上台阶,两人双眼都注视着前方,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们正在说话。
“想一下,在古巴比伦的历史中,谁是最厉害的王者?”
“你是说,”司珞安惊愕,“不会是他吧……”
“依照这个都城的繁荣状态来看,你觉得还有可能是别人?”十郢流微微轻叹,“看来,我们可真是挑了个好时间好地点……”
“如果……真是他的话,那我们这编撰出来的身份——”
“对,依那人的洞察力和非凡智慧,我们接下来要更加小心才行。否则,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
两人的心情,顿时都沉甸起来。他们不再说话,一致抬头,看着那人高大健硕的背影。
阿亚瑟斯已穿越高挑的弧形拱门,踏入殿堂。殿堂内的过道上矗立着巍峨石柱,他直直朝最前方而去,他的位置在那里。
殿堂前方的高台上,是一把象牙制成镶着华丽金边的座椅,高台下左右各有两排座位,为首两把座椅颜色略有不同。
阿亚瑟斯在高台前方站定,一位身穿繁琐服饰的老者自祭司们的前方走出,阿亚瑟斯上前朝他微微行礼,接着登上高台,在象牙椅上坐下。
在他就座后,老者和跟在阿亚瑟斯后面的将领分别坐上左右两排的首座,原本立在石阶上欢迎他们的部分祭司和贵族们也缓缓踏入殿堂,一一按次序坐下。
司珞安暗下数了数,左边跟随那老者的是祭司,有十人,应属众多祭司中身份较高的;右边跟随将领的是贵族,约十五人。
“那是祭司长。”十郢流附在她耳旁低说。
司珞安点点后,随后却发现左边祭司长之后还空了两个位置。
她回头看看十郢流,他也正在看她。他们都明白,那很明显是他们的座位,神之使者的身份恐怕要继续扮演下去了。
所有人坐定后,殿堂外的民众齐声爆发出欢呼:“欢迎国王陛下归来——”
“欢迎——汉谟拉比国王陛下归来——”
那是远古民众最热切最雷动的呼唤,他们在呼唤他们王的名字。
巴比伦王朝第六代国王,给予了他们前所未有的繁荣和安定!
他在民众的心中,是神的化身——君权神授!
那震撼的欢呼,连豪华雄伟的殿堂都为之震动。他们的声音自遥远的时空而来,真实清晰地响彻在两个未来人耳旁。
汉谟拉比!十郢流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无论历史的洪流再怎么一层层的淹没,也都绝对无法掩盖这位远古创造出巴比伦尼亚平原上辉煌与兴盛的王者!
真的是他……想到之前对待他的种种无理,司珞安前额黑线密布,无力地按住前额,将眼底所有的无奈掩在手指下。
“感谢无上的神明给我送来两位非凡智慧的使者!”硬朗清晰的声音在殿堂前方响起,“从此刻开始,请你们记住,你们将终生奉献于巴比伦,为缔造恒久的荣耀兴盛而努力!而我——便是你们的唯一国君!请记住你们的使命!”深冷蓝眸的褐发王者缓缓说道。
司珞安抬眼望去,发现他的视线正凝在她身上,深蓝瞳底带着某些令她不安的光芒——犀利睿智,还有隐约的征服意味。
征服?司珞安微微思付。
这应该,只是错觉而已吧。
国王回归欢迎仪式结束后,几名普通级别的祭司带十郢流和司珞安去了安置他们的屋宅。屋宅在高大建筑的正后方,中间只隔着一条街道,而先前的梯形塔式建筑事实上是一间神庙——即巴比伦国都最重要的维鲁司神庙。
屋宅是双层的口字形建筑,中央是庭院,四周一圈是长廊,接着一圈才是房屋。这里的房屋基本都呈方形,墙壁大多为土色泥墙,只有高级别的房屋或者城墙才会以色彩艳丽的彩釉砖砌,就像之前他们进入城都的北门,门墙和塔楼上都嵌入蓝青色的琉璃砖,砖上还饰有各种兽类的浮雕,远远望去气势磅礴,色彩绚烂夺目。
房屋与维鲁司神庙平行,同样也傍河,除了开在街上朝南的大门外,皆有朝西水道可直接到达。
屋宅的房间甚多,负责料理这座屋宅日常清洁和三餐的两位祭司住在一楼,十郢流和司珞安因为身份特殊,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朝南的两间。另外,在十郢流的要求下,琉拉也得以入住朝东的房间。他是他们三个中最需要受到贴身保护的人。
而少女塔依拉,依然没被解除软禁,她被队伍里的人带去了王宫——直到那时司珞安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嚣张得可以。
那不是普通的队伍,它是汉谟拉比王培训出来的一支常备军,级别比普通的队伍高很多。至于那三个喜欢用锐利视线切割她的女人,则是王的宠妃。
连出门都不忘带上女人,这家伙还真是野兽一只,未开化的远古人种!
房间内,陈设十分简单,垂着纱幔的低矮大床,几个简单的矮柜,司珞安房间靠西也有一扇窗户,外面是幼发拉底河的支流。正中央的庭院内,长着两棵挺拔的棕榈树,一眼清池,就掩在庭院的角落里。清池的水外人无法取用,只提供附近神庙的水源。
在两河流域,由于地理环境影响,所以树木稀疏,而巴比伦因汉谟拉比治理得当,却依然有难能可贵的绿意。虽然无法和之前大片的密林草地比较,但在一整座以黄土漫漫的城都里出现绿色,对谁来说都是个奇迹。
阿亚瑟斯在欢迎仪式结束后就返回了位于河对岸的王宫,接连几天,他们享受到穿越时空后的首次安宁静怡。
对于阿亚瑟斯即是汉谟拉比这一点,十郢流几日后便从楼下的两位祭司口中探得一些风声。
“汉谟拉比已经继位五年!这么说,按照旧公元纪年法,现在应该是公元前1787年,与我们的时空确实相差了一万多年……”午后,白色屋宅的庭院内因为周围口字型房屋以及巨大棕榈树投下的阴影而变得凉爽许多。
树下,两个未来人在泥土地上摆放了一条毛毡,上面放置了以蜂蜜涂烤、酥脆金黄的鸽子,两河流域特有的清香甜枣,来自第尔蒙的梨,乳白色的新鲜牛奶,喷香的烤羊腿,白色的无花果,经过特殊提炼的奶油和蜂黄油,以及当地小麦提炼的啤酒。所有一切食物按照主食、水果、饮料等不同类别装在银色的高脚托盘里,琳琅满目地摆在毛毡上面,散发着阵阵诱人香气,催动着两人的食欲。
“这么说,我们两个已经搅入真正的历史了?”十郢流喝一口啤酒——这种味道的饮料,他曾在历史资料上看到过记录。在旧公元纪年法的四五千年时,由于生物人、合成人、机械人的大战,导致土地大量坏死,再也种植不出名为小麦的植物,也令这种饮料在地球上彻底消失。之后虽然靠着科技,人类以化学原素研制出了相同味道的饮料,但毕竟已不是最初的啤酒了。
十郢流放下啤酒,又拿起一颗水嫩的梨,语调居然有些感叹:远古的人真是太幸福了!我开始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爱上这个时代……”
“只是一些食物就能把你征服?未来的建筑大师也太好打发了吧!”司珞安嗤笑他,嘴里却也没有停过。
“你这几天吃的可比我多啊!”十郢流挑起帅气的眉,“对了,今天怎么不见琉拉?出去了?”
“对,那姆克祭司带他上街了,据说今天街上好像有什么活动,总不能一直关着他,让他出去玩玩也好。”她嘴里所说的那姆克祭司是负责清扫的祭司,那姆克并不是他的名字,而是头衔名。这种等级的祭司是所有祭司中最低的,但即使这样,也要出身名门望族才能担当,而且职业都还是世袭制。奴隶主以及普通的自由民众,根本没资格当选祭司。
“这是你的主意吧?”十郢流想到什么,唇边勾起优雅的笑。
“你怎么知道?”
“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因为昨天整个晚上他都对我爱理不理的。”俊美脸孔上写满了无奈,却又难掩一丝莫名的喜悦之色,“他可能以为,你故意打发他,是为了要和我独处。”
“……”某人无言以对,只能照例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他。
“好了,知道了,我开玩笑的!”
这个女人的有些玩笑还真是开不得。不过,她自己恐怕一点都没发现那个少年看待她的眼神吧。
“对了,关于你和我说的那个少女,我一直在打探消息,但自从欢迎仪式那天被带到王宫去后,她的消息就断了。”提起这个问题,十郢流心情也有些沉重。
“这么说,她一直都在王宫?”紫发女子垂下眼,“看起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打探消息的途经。”琉璃瞳底,划过一丝睿色。
“进王宫?”他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个方法不是不可行。但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我们穿越万年时空,回到过去,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我们在这里每做一件事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连锁反应,我们的行为随时会大规模地改变未来。”
“未来?这个世界的未来,真有那样值得期待吗?”司珞安反问一句,微微眯起了眼,瞳底散出些微淡漠。
见状,十郢流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来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修长手指。
“怎么?”她用询问的目光问他。
他却温柔一笑,“来自未来的混血美女,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带你走出这座屋宅,去外面热闹的街道看看这个世界的过去吗?”
“你的意思是带我去逛街?不用说得这么绕口吧!也好,来这几天都没出去过,去看看一万年前的世界应该是个不错的注意!”她故意忽略那只手,自行站起身,并走在了前面。发现对方没有跟上后她停步侧头,“怎么,不走?”
“没有。来了!”十郢流缩回手,眼底划过淡淡感叹。但他很快便释缓开,快步跟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