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色不佳的国王那里离开后,他将她直接带回他所居住的祭司庭院。
“你在这里停留一会,之后立刻离开——离开王宫!”将她带入房间后,少年口气强硬地丢下话,接着就朝另一间房走去。
“琉拉!”她闪身拦住他,琉璃色瞳底有光在闪,“你在担心我吗?”
“没有。”他偏过头。
“你早就知道国王有特殊爱好,所以昨晚就让我离开?”她笑吟吟地看他。
“不是!”他口气开始不好。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离开呢?明明知道国王是个变态,也该知道自己长得有多诱人,可还是待在这里——难道,你爱上那个国王了?”司珞安托着下颌,故作惊叹。
“不要胡说!”少年脸色暗沉,浅蓝色的细致眼瞳终于涌上某种情绪。
司珞安转过身,假装看不到他的表情,继续胡说八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的难办了!看来,我得牺牲一下,去和那个国王说我对他很有兴趣,然后在他迷上我之后再找个理由让他把你驱逐出城,之后,我再想办法逃出去,和你会合!”她的胡说八道显然还很有逻辑,“琉拉,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这样子一来,你就愿意和我一起走了吧?”
身后的少年没有说话,但从逐渐紧绷的空气里,她能察觉到他的怒气——小家伙,和她怄气,她就看他能撑到几时!
“不过,我是个女人啊。那位国王明显以为我是男人才看上我,看来我去诱惑他的时候得小心一些,不能把衣服脱了,一脱衣服就穿帮了。不过他应该也喜欢女人,说不定发现我是女人,会更加宠爱我……”没有节制的胡说八道终止在身后将她拽过的手臂中。
她只来得及看清那双浅蓝色瞳底的怒意,便被少年的吻所淹没。
少年柔软如花瓣的淡蔷薇色双唇,带着太多难以说清的情绪,压在她的唇上,与她厮磨着,纠缠着,深入而不可控制地激吻着。
上一次的吻,她还记忆犹新。那是冬天,她的冷漠与误会,令他绝望地带她升入空中,在同归于尽之前给了她最后的死亡之吻。
他痛苦地爱着她,可那时她所给予他的,只有失望、欺骗、冷漠、拒绝、冰冷。
在他流着血倒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对自己说过,如果重来一次,假如真的有机会让她重来,她一定会正视这个少年的心,正视他的爱。
琉拉,她不会再推开他了。
她会抱紧他,紧紧的紧紧的,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她揽着他的腰,回应他的吻。第一次,没有用任何理由将他推离自己,第一次,全心全意敞开自己的心扉,接受他。
许久,少年骤然睁眼,略带仓惶地推开她。他看着她,眼底交织着众多情绪,不解、彷徨、悲伤以及依然存在却已逐渐暗下的怒意。
“琉拉,抱歉,以后不会再推开你了。”她朝他伸出手,注视着他美丽的眼瞳,只希望他可以相信她,“琉拉,可以再相信司珞安一次吗?”
少年看着她的脸,看着她伸出的指尖,然而,却只是看着,“琉拉,讨厌这样的司珞安,很讨厌很讨厌!”
“琉拉——”她的眉因他的话而轻轻蹙起。
“讨厌你用诱哄的语气和我说话,讨厌你为了我扮成男人给一大群人表演,讨厌你总是把我当成孩子!很讨厌!更讨厌你最初把我从地球上带走的理由!”他看着她,眼底满是伤痛,“司珞安是为了毁灭才靠近琉拉的,对不对?”
那突如其来的话,如同惊雷,在她头顶炸响,她闪避不及,刹那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琉拉他……怎么会知道?
“是,我已经全部记起来了。在这个王宫的冰窖再度苏醒之后,一点点地全部都记起来——一万年前真正的记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被冰封的原因。当那个教授第一次把我从地底挖掘出来时,还被冰封着的我已经有了意识,我可以感受到一切,只是还没办法完全苏醒……所以,你和教授说的那些话,我全部都听到了,那天在飞船上,你已经决定执行抛弃我的任务了吧!”他看着她,绽开如蔷薇般灿烂却颤抖的笑,“如果不是我用尽全部力量提前苏醒,我想我可能已经被你抛弃在宇宙中了。只是我忘记了,在冰块碎裂的瞬间,我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就如同一个婴儿一样脑中空白一片——那本来是莫奈送给我的礼物,代表我新生的礼物。但是为什么那时你要在我面前,为什么让我看见你,为什么冷酷的你会有那么柔软美丽的外表,为什么你要给我温暖让我依赖你?你就这样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成为我眼中唯一看得到的人,可是却一次次自私地把我推开,一次次地伤害我!所以,这样的司珞安,我最讨厌了!”少年退后着,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似乎在颤抖,但他却不想让她看出来。
他告诉她了,什么都说了,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琉拉……”她震惊了,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之前感觉到的微妙不同是因为这个,因为他恢复了全部记忆,也看清她本来的面目。
是的,她是一个毁灭者,为了任务,为了地球,为了人类,她冷下心肠执行抛弃他的使命,没有半点忏悔,也没有半分怜惜!
她甚至,在他救了她之后,依然冷酷无比地将他推出飞船——亲手推出!
她站在她的立场上,那是与他对立的地方。
他终于知道了,知道她是如何的人,知道她的身体里究竟藏着如何丑陋不堪的东西——那些,她曾经想掩盖想忘记,亦是绝对不想让他知道的一切!
“司珞安是为毁灭琉拉而来的,所以才不会喜欢上琉拉,是不是?”那张夺目的脸孔上,有悲恸的情绪在流淌。他明白她反驳不了的,因为这些才是事实的全部。以往那个温柔的,给予他温暖的司珞安,只是他一厢情愿制造出来的。面前这个反驳不了一切的她才是真实的。
“琉拉,你……全部都知道了。”她并不是在问他,只是再一遍地肯定。到这一刻,任谁,可能都无法承受这一切。她欺骗伤害了他太多次,所以,当他记起所有后,他讨厌她了。这是很正常的,他应该讨厌她,甚至可以恨她。她全部都能理解,换作是她,也会这样。
她明明就能理解,可是,身体却还是一阵阵地发痛。每一处,从头到脚,甚至指尖都在发痛,痛到她难以移动,难以发出声音。
当这个少年终于不再用柔怯的视线看她,不再依赖着她温柔地喊着司珞安,不再一次次张开手臂拥抱她,原来她也是会痛的。
知道他还活着的时候,她以为,她可以与他重来,她可以告诉他所有想说的话。可是,原来机会真的只有一次,她错过了,所以就彻底失去了。
如今,少年就在她的面前,不过咫尺距离,她却再也不敢伸出手去,再也不敢说出心中的话。
“说话!为什么不说了?你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才对!刚才的那些话呢?”少年那动听到令人失魂的声音在她耳旁回响着,一点点注入她身体,一点点令她的心愈加疼痛,几乎快要麻痹。
司珞安深深吸气,终于开口:“对不起,虽然这样说好像太过容易,但真的很对不起。琉拉,很早之前我就想过,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她再度吸气,她必须得不断吸气才能坚持着把话说下去,“对于我所做的一切,对于给你的所有伤害,对不起,琉拉。我终于明白,原来你说的讨厌,并不是在和我闹别扭……对不起,我会听你的话离开,就算只有这样一次,我也想试着听你的话。”
她转过身,用力握起双拳,“琉拉,再见。”这句话,她只能背对着他说,如果看着他,她根本说不出来。
她一步步朝门口走去,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不可置信。
她在做什么?
她到底在做什么?
“你走好了,最好快点从我面前消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他失控地朝她吼。她的脚步滞了滞,但只是停留片刻,便再度朝门口走去。
她跨出了门,纤长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里。
少年一下子滑落在地,就像突然失去站立的力气一般,就像在瞬间被抽空了灵魂一般。
然而,只是片刻,他猛地站起,随手抄起一旁的陶罐,飞一般掠出门外。
庭院里,那抹背影已经绕过了池塘,正朝庭院大门而去。
他举起陶罐,毫不犹豫地朝她背部砸去。他砸得很准,陶罐击中了她,在她跪跌在地的同时碎成一片片。
她撑着地面,回头看他,背部的疼痛令她陷入迷茫。
怎么了?他是不是突然发现就这样放过她太容易了?
“琉拉……”她忍着痛喘息着看他,初夏的微风拂起她淡紫色的柔软发丝,扬在午后的金色阳光中,每一缕都划出柔和曲线。
他看着她,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眼瞳,看着那张熟悉的白皙脸孔,突然间冲向她,将她自身后一把抱住。
“琉拉?”感觉到少年紧贴的身体,她却依然带着不解迷茫,“琉拉,怎么了?”
“讨厌你!琉拉最讨厌司珞安了,从来都不明白我的心!”他的声音低沉着,却不再有怒意,里面有的,只是满满的控诉。
“啊?可是……这些你刚刚说过了……所以,我才准备离开……”她真的开始糊涂了,琉拉怎么语无伦次,是不是生病了?
“谁说让你离开!谁准许你离开!”他一听,再度收紧手臂,几乎要把她嵌在自己身体里。
“呃……你刚刚不是让我快点消失,永远不要再——”她明明就听得很清楚,怎么又……
“不许你离开!”他赫然打断她,声音里缓缓透出一丝颤栗的恐慌来,“不许司珞安离开,不许……”他抱紧她,依偎在她肩膀上,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语调轻幽而哀怨,“……你明明就知道琉拉不能没有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不来求我?就算一次也好啊。就算是一次让我感觉到被需要也好啊,你明明就知道,只要你开口,琉拉什么都会答应你,什么都肯给你,为什么还要冷淡地离开?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淡……”
“琉拉?”她动了动,挣扎着想转身看他,但他却以为她要离开,只管狠狠抱住她,不让她动弹分毫。
“司珞安不要走,不要离开琉拉……其实,看到你来找我,真的很开心。不管司珞安以前做过什么,只要看到你,还是很开心……并不是真的要你走,只是在生气,生很多气……生气你不喜欢琉拉,生气你忘记约定,生气你和十郢流在一起,生气为了进宫,整天给一大帮人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似乎只是在低低地呢喃,“琉拉想把司珞安变成自己一个人的……”他用手臂禁锢她,是否也可以就这样禁锢她的心?
少年的心思太过细腻,而司珞安在这一方面则太过粗线条,他这样子矛盾痛苦却依旧浓烈的情感,司珞安并不会懂得。
他将脸颊埋在她颈窝厮磨,将冰凉的液体藏在她发间。
“琉拉……”她叹口气,抚上围在腰间的手臂,轻柔地拍着,“我没有离开啊,如果琉拉说不要离开,那我就不离开,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他抬起头,从后方紧贴着她的脸颊。
感觉到腰间的禁锢稍稍松了些,她朝身后回过头去,入眼的却是少年哭泣的脸。
“琉拉——”她只来得及说两个字,便被他探过头,用力吻住。
柔软的唇瓣带着馨香,相互纠缠,他不顾一切地攻占她的唇舌,掠夺她口中每一寸甘甜与柔软。他只想要这样吻她,不管在这之后她会怎么样生气他都不管,只要此刻能这样吻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少年的呼吸急促而紧窒,堵住了她全部的退路,她在他怀里缓缓转身,手臂轻轻勾上他的颈脖,然而片刻后,她却忽而挣着推他。
“琉拉……”她想开口,却被他再度拉回去吻住。如此反反复复数次后,她禁不住笑出来,“琉拉,”她好不容易撑着他的肩膀退开一点,“我没有要走,只是担心会有人进来——我现在的身份是男人呢,被看到是不是不太好?”她顿了顿,看到他浮上红晕的柔和脸颊,忍不住轻轻捏住,“琉拉,你不是真的讨厌司珞安,对吗?”
感觉她轻拂鼻端的气息,少年悄悄点了点头。
“如果你讨厌,我就离开;如果你不讨厌,我就留下。琉拉,我想的就这么简单,你能懂吗?”她将手指插入他顺滑如水的黑色长发,感受指尖细腻柔软的触觉,“琉拉,我想让你知道……虽然,我曾经做过很多错事;虽然我曾是冷酷无情只接受执行命令的人;虽然那些给了你许多伤害,但现在,只要你愿意我还是想陪在你身边!”
“永远都不离开吗?”他浅蓝色的眼瞳渐渐显出光彩来,只是那一点流光,却在瞬间点亮了少年整张脸庞,飞扬出瑰丽笑容,“不会再冷淡地推开,不理不睬?”
“不会。”听着他依然孩子气的话语,她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还要我一个人离开吗?”
明媚阳光中,他再度拥紧她,“不,琉拉和你一起离开。”
他们本来打算等天黑之后悄悄离开,然而近傍晚时,城门守卫军却惊慌失措地传来消息。
城邦被敌国军队压境!
这个消息震惊了王宫上下,沙姆希·亚达德一世更是震怒不堪。阿淑尔城北、西、南三个方向都有大片辽阔土地,亦设置了多个军事城镇,一旦有军队攻来,不可能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便让对方长驱直攻,大军逼城!
敌军压境的消息很快在城内各处散开,民众们惶恐不安,王宫里也一片混乱。上午还一派安定祥和的城邦居然在顷刻间传出国王执政失败,将在三日内被攻破之类的消息。消息不知是从哪里传出,但却在民众间流传开,几乎每个人都自紧窒的空气里嗅到战争的危机。一时间,城内怨声连天,人心惶惶。
紧迫军情下,很快便有士兵来祭司庭院请南那神使者参加紧急召开的会议,司珞安也一起跟着去了。会议在圆形庭院的宫房内召开,高挑宽敞的长形厅殿内,一干贵族、王子以及几位守军统领都早已到场,扎尔克亦坐在守军统领区域内。
琉拉带着她,在末端挑了个位置坐下,所有人都在讨论军情,几乎无人有闲情去理会多出来的“吟唱艺人”。
“陛下,这件事真的很奇怪,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收到任何一个军事城镇的通报,敌人究竟是从哪里过来的?”
“的确,陛下,就算是城邦唯一薄弱的东面,也在底格里斯河对岸设置了军事城镇,无论怎样也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就攻过来啊!”
“凯伊大人,现在还有时间让你研究这个吗,敌军已经在城外不远了,及时恰当地提出对战策略才是首要吧!”
“波里尔将士,提出对战策略是你们的任务吧。作为贵族,我们是受保护方,陛下,不如派使者去和解吧!我们有和解的条件,距离城邦数百里处都有军事城镇,如果真要调派军队前来支援,一天一夜也能赶到了。”
……
看着场面微有些混乱的会议,司珞安朝琉拉摇摇头,示意别开口。这个时代的战争与他们都没关系,只要等到天黑,他们立刻离开。十郢流依然下落不明,他们得尽快找到他。
“不过,有点奇怪。”司珞安看着会议中的某人,微微思忖。
“怎么了?”琉拉靠近她。
“那个扎尔克不是很忠心也很能干的将士吗,现在城邦告急,怎么反而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傻瓜一样坐着?”她点着下颌,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你和他很熟吗,那么了解他?”少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据说你进王宫之前一直在底格里斯河对岸的驻军城镇卖艺,扎尔克对你的印象好极了,曾经三四次书信向国王传递你的信息……”
“扎尔克对我的印象好极了?”这话一听就更不对劲了,司珞安脑中流光一闪,顿时醒悟,“琉拉,扎尔克就是那个驻军城镇的首领?”
“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还问……”少年下意识握住她的手,他还是不喜欢她注意别的男人。
“看起来,这件事的背后似乎没那么简单……”她盯着自会议开始便始终一言不发的粗犷男子,缓缓勾起唇角。
“什么——”琉拉话音没落,会议中争执最厉害的两个人已陷入水火状态。
被换作波里尔的将士一拍大腿,愤怒地站起,“怎么说来说去还想着和解!你以为对方会那么笨让你拖延时间?凯伊大人,看来你还没弄清楚压境大军是哪一国的!”
“这种事不该你们去弄清楚吗?怎么样,是周边哪个小国又来捣乱?”
“小国?放屁!是巴比伦!城外军队扬的是汉谟拉比常备军的军旗!”气急败坏的将士口骂粗话,差点一脚朝还悠哉的贵族踹去,“因为怕民众太惊慌,所以这一点一直对内保密着。城门也紧闭不许任何民众探视,但作为阿淑尔城的高等贵族,没有理由不清楚吧!”
“汉谟拉比的常备军?!”这一下子,所有不知情的贵族与王子们皆喧哗一片。
厅殿末端,听到那名字的某个人一阵头痛。
“巴比伦——汉、汉谟拉比?”一滴冷汗划过司珞安前额。天啊,怎么走到哪里都碰得上哪个变态人物啊,真是噩梦啊噩梦!
会议最后在沙姆希·亚达德一世的怒喝下暂停,很显然,汉谟拉比这几个字非常有恐慌效果,一经宣布会议根本无法再讨论下去。
沙姆希·亚达德一世只得宣告稍作休息再进行会议。
之后没多久,那个原本多出来的吟唱艺人又悄悄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