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的头微微的低着,前额垂下的乱发遮住了她苍白的脸,也遮住了周围那几束阴狠的视线。那云用力地咬了咬下唇,突然涌出的温热与腥甜让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
三天里的恐吓,毒打,饥饿甚至于强奸好像已经渐渐地吞噬了这个柔弱女人的意识与生命,但那双眼眸中一闪而逝的清明却证明着她还活着。
虽然只是生命的边缘,但,还活着。
那云,出身草根,自立,聪慧,勤勉,善良的三十岁女人,是L省省本高校历史系年轻的副教授。连续5年的全省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L省政协委员,全国人大代表。
两年前,那云拒绝了省教委的正科级调职任命,却主动申请了跨越五省的国家级历史遗迹的采风和认定,并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去了解与核查国家年初报调的两亿六千万支援贫困山区教育协调资金的落实情况,包括撰写这些地区64所希望小学的建设进程报告书。
随着调查的深入,R省西南地区将近4000万元的资金漏洞逐渐浮出了水面。倔强而又耿直的那云经过两年的暗访与收集,终于掌握了R省副省长谭某贪污侵占国家教育救济资金的书面证据与账务资料。
为保险起见,那云将证据拷贝给了自己的同事兼好友许芳芳,并告诉她,如果自己出现意外,一定要尽快进京将证据交给国检。
幸运与不幸总是结伴的出现。
幸运的是,许芳芳终于碰到了梦寐以求的被无限夸大的金钱与权力。不幸的是,那云信任了许芳芳。
那云没有办法理解的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正义,忠诚和友谊只是一张张待以评估的有价证劵而已,在赤裸裸的清算后,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丢弃,并嗤之以鼻。
所以当一脸冷漠的许芳芳出现在伤痕累累的那云面前时,那云用以支撑生命的信念开始崩塌。
自己用生命换来的证据被轻轻的付之一炬,空气中漂浮的灰烬与纸屑张牙舞爪的扑面而来,仿佛在尽情的嘲笑着那云的幼稚和天真。
原来,人性伪善的遮羞布根本就经不起强权的撕扯。丑陋,罪恶与贪婪在没有任何的遮挡下,就会变得那么的肆无忌惮。
那云用尽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去体会了她以前视之为蝼蚁的强权纯粹的骨髓。
所以,她已经听不到远处刺耳的警笛声。
所以,她已经看不到眼前黑洞洞的枪口。
所以,她已经感受不到冰冷的子弹刺破她皮肤瞬间所爆发的灼热感。
所以,她死了。
生与死之间,原来就是那么的简单。
昏沉沉的头痛,忽冷忽热的皮肤刺感,酸软无力的四肢,无一不在的向那云叫嚣着,她还活着。
那云已经醒了,早在那温热的双指搭在她的脉搏之前,她就已经醒了。她之所以没有睁开双眼是因为伴随着清醒的一刹那,瞬间涌来的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让她震惊到不敢面对自己的状态。
半晌,双指撤了回去,却半天没有声响,就在那云忍不住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低沉而又急切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先生,小女现今如何,可是凶险?”
“小姐的风寒乃是正气虚亏,外邪侵犯所至。本来倒不是难症,两剂药下去,就应该有起色。可刚刚老夫起脉时,发现小姐阴虚气短,阳气匮乏,乃是平日身体虚弱劳倦,起居失常,寒温不适所致!这便有些难办。如若一味用麻黄汤硬攻,只怕小姐体弱难承,不得其力,反受其害啊。”
“先生好脉息!前段时间,内子旧疾缠身,小女日夜榻前持汤奉药,不得休息,十分辛苦,固身体虚弱。几天前,内子身体渐愈,小女便前往光福寺佛前跪经还愿,哪想回来时淋了雨,这才一病不起。”
“请先生看在小女一片赤诚孝心的份上,施手回春!”
“大人莫要焦虑,既是如此,老夫定会尽力而为。”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但是仍在继续。那云知道,那个男人并没有按照惯例的请那位大夫出去奉茶,而是在床前就迫不及待的询问起病情的原因是因为:
他是她的父亲,钮钴禄·凌住。
没错,她有了新的生命,新的身体,新的身份。
她重生了,重生成了钮钴禄·那云
钮钴禄·那云,清雍正帝的熹妃,乾隆的母亲,后来的孝圣宪皇后。
大学的时候,修到中国古代史,同学还取笑她的名字取得真经典,竟然和雍正的小老婆同名,惹得她满头黑线。
其实,凭心而论,前世的那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无神论者,她认为这种巧合就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甚至于读研选择主攻科目的时候,她就挑了明清政经史。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冥冥中,上天都已经做了自己的安排,只不过,这个安排在那云眼中成了莫大悲哀的黑色幽默而已。
屋中已然恢复了寂静,显然凌住已经带着那位大夫出去了。那云慢慢睁开眼睛,抬手想撩开床边的围帐,谁承想这个再也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耗费了自己大半的力气,看来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真的病的不轻。
那云细细地打量着这位被后世誉为大清最有福气的女人未出嫁前的闺房。房间不大,却很是干净整洁。
环顾四周,内里家具陈设大多为普通的红木酸枝,并无名贵的紫檀花梨之类。架子床的左前方摆着张双头翘背透雕海棠纹美人榻,对面是个嵌云石银包角的梳妆台,前面一个小小的四开光番草纹绣墩。靠着窗户有张小巧的三屉马鞍书桌,桌上杵着榆木座屏的桌灯,红木镶白瓷的六棱笔筒并着笔墨纸砚之流。一旁的竖纹净腿八宝阁倒是充了书柜之用。窗台上摆着一溜儿各种动物状的粉彩轻瓷,活灵活现,煞是可爱。书桌前那张束腰托泥圈椅倒像是常用的,椅背上那个绣着春晓晨荷的红瑞靠垫已经褪了三四分的颜色。角落里一一摆放着花几绣架等物,并不杂乱。
此时钮钴禄氏的家中确是不阔绰的,但显然在用度上凌柱对这个嫡长女还是十分厚待,这个时代闺阁中满族贵女该有的物事倒也齐全的很。
细细想来,自己现在好像没有什么时间去惊慌失措,现下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稳定自己的思绪和适应现在的状况。老天自认为大方的给了那云一次重生的机会,她要是不把握住的话,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前世的努力和执着。
钮钴禄氏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可怜人,本应顺风顺水地度过荣贵的一生,谁承想却莫名的和自己有了这段扯不断的孽缘,身体被占了,而那缕芳魂现在却不知在何处游荡和徘徊。
老天安排那云承载了钮钴禄氏的生命与记忆,那么同样她也应该承载起这个姓氏的女人注定被赋予的责任与义务。历史的轨迹通常都是嚣张的并不在乎当事人的遵循与否,所以那云并不太清楚自己将面临着什么,她只是凭着感觉知道未来的路并不是十分的好走。
要知道,她现在不仅仅是那云,还应该是钮钴禄·那云。
盈盈索索的思绪凌乱而又坚定地在那云的脑中掠过,不知不觉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忽听得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她便又把眼闭了。
果然,门被推开后,一阵轻香袭来:“小姐,药已经煎好了,翠儿服侍您用了吧。”说着并一个小丫鬟子扶起那云的双肩。药还未入口,一股苦辛之气便扑入耳鼻,那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她知道那个叫翠儿的女孩是自己贴身的丫鬟。
“钟大夫说,这药稍稍有些难入口,但效果却甚好,还请小姐忍耐一下。”翠儿轻轻地哄劝道。
看来这个钮钴禄氏是个怕苦的。
那云便半睁着眼,倚在小丫鬟的怀中,把药喝了下去。翠儿忙将块玫瑰细芯软糖按入那云的口中。
钮钴禄·那云是个孝女,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母亲弄得自己染上了风寒。现在既然已经醒了,那按理来说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母亲。
于是便轻轻地问道:“额娘呢?”
翠儿见自家小姐有力气讲话了,喜得忙忙答道:“刚才丽香姐姐过来说太太今早起来时就好了大半,就着盏莲子羹用了块荷叶饼,且受用了,现在歇在前面廊子上的暖阁里。小姐的病太太并不知道,老爷特意嘱咐了奴婢们不准多嘴,以免惊扰了太太。”
“周嬷嬷去哪了?”在钮钴禄氏的记忆中,她是有一个从小就在身边的乳嬷嬷的。
“周嬷嬷刚刚一直在厨房看着小姐的药,如今才被老爷叫到前厅去问话,想是一会儿便能回来了。”
那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翠儿见状忙轻轻地放下围帐,点上了安神香,悄悄地退了出去。
那云实在是太疲惫了,她现在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太多的人需要面对,但是她现在的精神实在是不济。
先睡上一觉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