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朱然回返泾县,同行的还有吴郡钱塘大族全氏之主全柔,以及颍川名士冯熙冯子柔。
朱然先行入营,拜见吕蒙:“司马,将军以钱塘全柔为丹阳都尉,以颍川冯熙为泾县令,并向司马传达新的军令,即将抵达我部营寨。”
“哦,新都尉来了,我的丹阳西部都尉算是解职了。”吕蒙对着诸将笑笑,“诸君随我一同迎接。”
钱塘全柔,吕蒙是知道的,汉灵帝时举孝廉,在洛阳担任过尚书郎右丞,董卓之乱时弃官回到江东,又被辟为扬州别驾从事、会稽东部都尉,只是以乱世之故,没去上任,一直留在钱塘。孙策入吴郡,吴郡豪门大族多数敌视,唯有钱塘全氏举兵归附。孙策把他从会稽郡东部都尉晋升为一郡都尉,可以算是回报奖赏,但不在吴郡而在丹阳郡,也说明孙策对吴郡大族本能的提防。
全柔在前世孙吴体系内,官职只升到太守,倒是他的儿子全琮,娶了孙权之女孙鲁班,官至右大司马、左军师,和担任左大司马、右军师的朱然一样,都是孙吴中后期的重臣。不过目前,无论是全琮还是孙鲁班,都还没有出生呢。
至于颍川冯熙,是东汉开国功勋、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大树将军”冯异的后人。在前世孙吴体系中担任中大夫,出使曹魏时,被曹丕看中,高官厚禄、威逼利诱,想让冯熙留下,冯熙不肯,曹丕仍然强留。冯熙刚直不屈,性子又烈,眼见无法归国,举刀自杀,传至江东,孙权为之流泪,称其为苏武再世。
从营帐到寨外,边走边行间朱然已经报告了很多内容,吕蒙由此得知吴郡的诸多变化。吴郡攻略的进度,吕蒙丝毫不觉得意外,倒是对张昭出仕带动大批名士投效,颇为眼热。那些名士,吕蒙大多清楚,都是前世孙吴的中高层官员,比如汝南陈化官至尚书令,彭城蔡款官至中书令,都是一时才俊。
至于祖郎、太史慈等人,据朱然说,孙策见了心灰意冷的祖郎,似乎颇有些失望,不过还是温言安慰,任命祖郎为门下贼曹,期待他能振作起来。祖郎的族弟祖山,就随便给了一个军侯之职打发了。而太史慈,孙策和他相谈甚欢,当场决定泾县的两千刘繇兵仍然归属太史慈,只是由于太史慈初至,不好直接给予校尉之职,暂时以“门下督”的身份领兵。
此外还有一事,让吕蒙暗自思量。孙策原本准备当着吴县士族的面,诛杀王晟满门,以杀鸡儆猴,结果却未竟全功。因为吴夫人听说王晟被俘后,深知儿子性格的她,从曲阿昼夜兼程赶往吴县,以王晟早年曾经和孙、吴两家有旧,向孙策求情。孙策孝顺,最后竟然饶了王晟。
吕蒙不由摇头,这件事,孙策做得不好,要么一开始就以仁义释之,要么排除干扰一杀到底。孙策为人英雄,却不是枭雄啊,而乱世争雄,只有枭雄、奸雄才能笑到最后。
营寨之外,全柔、冯熙带着数名从人已经赶到。全柔四十不到,温文尔雅;冯熙二十左右,相貌刚毅。
吕蒙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道:“别部司马吕蒙,见过全都尉,见过冯县令。”
论官职,他介于全柔和冯熙之间,论地位,吕蒙身为孙策军大将,却不是刚投效的两人可比。不过冯熙有名士气度,只是平和地回礼。而全柔,显然圆滑得多,不但笑着回礼,还主动亲近,和吕蒙把臂而笑:“子明客气了,丹阳贼帅为祸多年,如今被子明清扫一空,真不愧是少年名将啊。还要恭喜子明,主公有封赏……”
说着全柔从身后随从手中拿过一封令状,看了一眼吕蒙,吕蒙当即大礼参拜,听着全柔抑扬顿挫地读着封赏令,吕蒙只关注最后的一句话:
“……擢破贼校尉、守海盐长、领司盐校尉。”
破贼校尉、守海盐长、领司盐校尉,吕蒙心思转动不停。
别部司马加上扫平半郡之功,吕蒙早已想过孙策可能的封赏,要么实授都尉,要么晋升校尉,都尉和校尉并没有绝对的高低之分,谁大谁小是要看实际职权。
当然,校尉也有大小之分,比如西园八校尉这样的校尉,地位甚至可以超过一般的杂号将军。吕蒙这个破贼校尉,自然只是普通校尉,而且在校尉的序列中是比较低级的。但不管怎么说,晋升校尉,意味着吕蒙在孙策军诸将中,军职由前十跃升到前五。
孙策自己现在是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其下的孙贲、孙辅暂时又做不得数,而张纮的正议校尉并不实际统兵,至于朱治的吴郡都尉、全柔的丹阳都尉,算是半军半政的官职,和纯粹的军职不同。
孙策军中,真正算高等军职的,只有偏将军徐琨、督军校尉程普、建威校尉周瑜,后者的建威校尉,也是在打通沿江诸县,构建完整的长江防线后,在前不久授予的。而现在,又多了吕蒙这个破贼校尉。而且吕蒙的功绩便是扫平贼寇,破贼校尉最贴切不过。
不过守海盐长吗……吕蒙心中明白,这是孙策暂时要压制自己一段时间,所以并没有让吕蒙归属孙策军本部征讨吴会,而是打发去了吴郡海盐县,暂时失去了继续积累军功的可能。吕蒙也清楚,这并不是说孙策对自己不满,而是出于上位者的本能,要平衡下属。刚才朱然也汇报了,吴郡那边的程普诸将似乎越来越嫉妒他了。
所谓“守”,和之前的“行”不同,在这个时代,行是临时官职,守是正式官职,正常情况下正式担任海盐长也不用加一个“守”,只不过由于吕蒙已经是破贼校尉,远远高于海盐长这个职位,让高官兼任一个低级官职,便挂了一个守字。中国的官制用语始终都在变化,到了唐宋,高官兼任低职用“行”,低官试任高职才用“守”。
不管如何,吕蒙在军职上已是正式的校尉,在文职上则是正式的县长,而且孙策也许是怕吕蒙觉得被冷落,闹什么意见,所以又给了第三个官职:领司盐校尉,这个校尉并非军职,而是专营盐务。
海盐县的主官是县长而不是县令,可见此县不满万户,不是上县。但海盐县仍然具有不亚于上县的地位,因为它和一般的县又有不同,有丰富的战略资源:盐。
海盐县的得名,便是因为“海滨广斥,盐田相望”。江南的吴郡海盐县,和江北的广陵郡盐渎县(盐城)一起,号称“北盐渎、南海盐”,是海盐的主要产地。
自西汉武帝起,为了掌控全国经济命脉,开始实行盐铁专卖,官营官卖,设立专门的盐铁官。但到了东汉和帝时,盐铁专卖制度已经废除,允许民间涉足买卖。而现在,孙策任命吕蒙为司盐校尉,显然是准备再次举起盐铁专卖的杀手锏,这固然是为了充实军资,又何尝不是为了对付那些吴郡大族?现在盐铁私营,主要的利润正是落在吴中四姓这样的世家门阀手中。
所以这个司盐校尉,可以说极其重要,对孙策军的未来有着深远的影响。孙策在压制吕蒙军功晋升机会的同时,将司盐校尉交给吕蒙,意味着他对吕蒙的重用和信任没有丝毫动摇。
“谨受命。”吕蒙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状。
既领君命,则当即行,吕蒙将泾县交付给冯熙,将四千三百俘虏贼兵交给全柔,至于其他各县被关押着的贼兵,则要全柔自己去接收了。而太史慈的两千兵,还要由他带往吴郡,交付给太史子义。
当吕蒙带着大军赶往吴郡时,江东内外,也终于开始对孙策作出反应。
江东四郡,丹阳郡已被肃清,吴郡有孙策亲自坐镇,翻不出浪花来。
东南会稽郡,王朗开始大肆募兵,在于吉、吴桓等人的暗中策动下,会稽各地土豪贼帅纷纷响应王朗,一时兵力大增。
西南豫章郡,则发生了剧变。刘繇被太史慈送往豫章后,牛渚之战逃脱的笮融、秣陵突围逃脱的薛礼,也先后赶到豫章郡。豫章三位太守,朱皓对刘繇等人最是亲近,倾力招待。只是笮融终于露出了佛贼的恶毒本性,先后谋杀了薛礼和朱皓,杀戮百姓无数,劫掠财物,准备在豫章大建佛庙。刘繇出奔投靠另一位太守华歆,在华歆的支持下,联合豫章军民,终于剿杀笮融,将这个妖贼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因为击毙了罪恶滔天的笮融,华歆大得民心,声势遽涨,彻底压制了第三位太守诸葛玄。诸葛玄无奈,只能退出豫章郡,带着十五岁的侄子诸葛亮等人,狼狈逃往荆州,投靠刘表。
刘表大喜,孙家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对孙策势如破竹地攻取丹阳、吴郡,刘表抱有极大的戒心。有了诸葛玄这个豫章太守,他便有充足的借口挺进豫章郡,进而阻挠孙策,甚至夺取江东!可惜他刚下令侄子刘磐、刘虎准备出兵,便因为荆南四郡不稳,不得不延缓了。
在江北,刚被曹操赶出兖州的吕布,投奔徐州刘备。
“玄德吾弟,不如你为我提供粮草,我为你渡江攻下江东如何?想那孙策,不过一小儿,布取之易如反掌。”
关羽、张飞怒目而视,大哥收容吕布,吕布却不乖乖为大哥效命,竟然想跑去江东占地盘,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啊?而且竟然大大咧咧地称呼大哥为“弟”,真是无礼!
刘备哈哈一笑,看似欢颜笑语,内心实则不悦。徐州四战之地,不适合固守,他当然也想攻占江东。只是怎么可能让吕布去呢?刘备早已有了人选,他入主徐州,和陈登结下了深厚友谊,相比吕布,他当然更信任陈登。陈家是名门大族,人才辈出,负责江东攻略的,是陈登的叔父,曾任吴郡太守、领扬州刺史,能名正言顺干涉江东事务的陈瑀陈公玮。在刘备的支持下,陈瑀已经开始了行动。
而在寿春,刘晔作为庐江太守刘勋的使者,正在拜见袁术。
因为刘偕之死,再加上吕蒙的反间计,刘晔回到庐江后差点被刘勋杀死。不过他毕竟有着一流的谋略,仗着三寸不烂之舌,愣是拦住了刘勋的屠刀,经历大半年的效力,也终于挽回了刘勋的信任。
“什么,让我抓捕周家?”袁术差点吓了一跳。
“是,请务必抓捕周家。”刘晔侃侃而谈,“孙策不过三万多兵马,周瑜手中便有一万五,又控制着沿江诸县以及战略要地牛渚。周瑜虽然在江东,但周家的根基还在庐江,周家族长周尚也在庐江。周家是名门望族,我们刘太守人微言轻,不好向这样的官宦名门下手啊。但主公您就不同了,在您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面前,任何家族都不值一提啊。您作为袁家之主,作为江淮之主,抓捕周家根本不算什么。何况我们也不是真的要诛杀周家,只是以其家族为质,让周瑜投效!”
袁术忍不住沉思起来,刘晔说的不错,在袁氏面前,周家算个屁啊。何况不是真的诛杀,不会让袁术名声大跌,却能换取周瑜掌握的势力,一旦周瑜倒戈,袁军也能顺势进入丹阳郡,控制江东。袁术越想越激动,这样的好处,傻子才不干啊!
看着袁术意动的模样,刘晔微微一笑,孙策、周瑜还有吕蒙!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