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头,望着孙策大军在城外布阵,薛礼、张英、陈横等人面如土色,之前已有败兵逃回,说孙策如霸王复生,刘繇、笮融不知所踪,更有说刘繇已经没于乱军之中的。
“张将军、陈校尉,你们说如何是好?”薛礼的话音有些颤抖。他是彭城国相,城中剩余的近万士卒,有三千是他从江北带来的彭城郡国兵。当初受徐州牧陶谦逼迫,不得不离开彭城,辗转渡江投附刘繇,结果没安定两年,又到了生死抉择之时。这两年刘繇对他还算照顾,薛礼也有感恩之心,但要他拉着三千彭城子弟为刘繇陪葬,却是有些不愿。
张英瓮声瓮气地道:“有什么怎么办?某受使君信重,只能以死报之。”时至今日,张英已经彻底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名将之才,连庸将都算不上。但不管如何,刘繇这几年重用他,他的军职一路上升到如今的奋威将军,怎能不誓死效命?虽然使君最近斥责了他,但那也是因为他丢了牛渚,确实是大罪。虽然才能不高,但无能的人并不意味着就是怕死的人,并不意味着就是不忠的人。
张英看向一旁的军司马,问道:“是仪,你可有计策?”
是仪忍不住苦笑,大势如此,败局已定,岂是他能挽回的?他想了想,说道:“刘使君应该没死。如果使君死了,孙策早就派人持使君的首级或者印信来劝降了。”
张英等人顿时眼睛一亮,刘繇没死,他们就有了主心骨。
“以我之见,既然刘使君没有向东退来,那么定是向西南突围了。不过,我军大败却不是假的,所以使君身边,也许只有数百残兵了。以这残兵,当然无法在丹阳郡西部诸县立足,唯有退入豫章郡。”是仪道:“我军留在秣陵,是必死之局,唯有突围,趁夜突围,转进豫章郡。”
刘繇主力已败,周边郡县收到消息后,更加不会派遣援兵了,所以秣陵已经是孤城。这次,连薛礼也决定舍弃秣陵了。如果刘繇已死,薛礼倒是想降,但既然还活着,薛礼也不愿背上忘恩负义之名。
看着他们商量夜中突围细节,是仪心中叹息,万人突围,能闯出两三千人就不错了,就算找到刘繇,进入豫章,又能如何呢?他不由生起退隐之心,心想不如趁机脱离吧,到曲阿找到家人,在会稽还有一门远亲可投。
孙策军营内,被又一次大捷刺激到的诸将纷纷请战:“主公,请让我担任升城督,必能先登破城。”牛渚要塞内颇多器具,此时已经搬了过来,所以并不缺乏攻城器械。
将士有求战之心,孙策自然高兴,不过秣陵城,他已经另有计较了,当下说道:“诸位奋勇争先,孙某不胜欢喜。但自起兵以来,我军士卒接连大战,未得休整。又屡次扩编,吸收降卒,毕竟时日短,尚未磨合,若是平地阵战还好,攻城必然损失太大,我所不取。”
“秣陵城,我自有主意。刚才收到喜报,张子布先生已经抵达曲阿,正在向秣陵赶来。子布先生乃天下名士,薛礼任彭城相时,素来礼敬先生,等他一到,必能劝降成功。”
提到张昭,孙策忍不住欢喜。要说内心深处,孙策其实更喜欢张纮,因为张纮追随更早,而张昭却心存观望,直到确定他大事可成,才选择出仕。但孙策至少在表面上不会计较,因为张昭是真正的天下名士。
徐州二张,彭城张昭和广陵张纮都有王佐之才,但张纮的名声除了在本州以及曾经游学过的洛阳等地传扬外,并没有达到天下知名的程度,不如张昭声名远扬。一旦张昭辅佐孙策的消息传开,将会使大批的士子改变对孙家的看法,选择出仕孙策,这才是孙策真正为之喜悦的。
只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当孙策还在对张昭翘首期盼时,当天夜晚,薛礼、张英便率领大军,弃城突围。孙策军名将众多,自然不会疏忽守夜,敌军刚出城门,已有斥候鸣锣示警。
“夜袭?来得正好!”诸将大喜,如果等张昭来劝降,那功劳就轮不到他们了,薛礼出城,正中他们下怀。
“不是夜袭,是突围。”孙策、周瑜、吕蒙等人很快做出相同的判断。
“想走?没那么容易。”孙策调兵遣将,或阻挡或纠缠或包围或分割或取城,各部之间火把通明,夜晚如同白昼。
张英、陈横两部从西门突围,张英只顾突围,和后队脱离开来,被吕蒙率本部铁甲兵分割包围,乱刀斩杀。吕蒙持其首级喝降,张英部顿时崩溃。陈横部则撞上蒋钦,被蒋钦一箭射杀当场,其部自溃。
南门突围的薛礼,遇上韩当、黄盖等部。薛礼所部彭城兵,从徐州跟随他到江东,忠心耿耿,拼死厮杀为主公打开了一条通道,薛礼带着数百人就此消失于夜色之中。
到天明清点战果,秣陵城内的近万士卒,战死近三千,其中七成是背井离乡的彭城兵。反倒是刘繇军士卒,张英、陈横一死,多数人就投降了。
目前的文臣之首张纮一拿到统计结果,顿时向孙策恭贺:“恭喜主公,刘繇数年来集结的兵力,如今已全部覆灭,其扬州牧之身份已经名存实亡,丹阳郡内再无大股敌军。”
孙策沉吟片刻,问道:“既如此,那我军下一步行止,该当如何?是即刻攻击吴郡?还是向豫章方向进军?或者先稳固丹阳郡?”
孙策现在只占取了丹阳郡的秣陵、石城、丹阳、芜湖四县,以及吴郡的曲阿、丹徒二县。丹阳四县和吴郡二县之间的湖熟、句容、江乘三县尚未攻占,而丹阳郡西部南部,还有更多县未取,这些县或者有刘繇的少量驻军,或者被地方豪帅把持。以孙策军的实力,攻占不难,但要想把丹阳郡彻底稳固下来,却需要一段时间。
而攻打吴郡和会稽郡,孙策则有所顾虑。丹阳郡即便还有些零星战事,但总体上还来得及安排春耕。而吴郡、会稽,一旦现在攻击,百姓动荡,必然会影响春耕。虽然有牛渚和曲阿的存粮,但吴会一旦歉收,仍然会给下一年带来不轻的粮食压力。耕战,国之大事,两者缺一不可。
孙策的顾虑,其他诸将或许想不明白,张纮、周瑜、吕蒙等人却是一清二楚,但三人还是都道:“即刻攻打吴郡。”
张纮道:“我军攻入江东,淮南袁术、徐州刘备、荆州刘表三家肯定都在密切关注,之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军事调动,是因为没人会想到,我们如此轻易就击败了刘繇。”
孙策渡江之前,刘繇、薛礼、笮融的总兵力约有五万,如果说丹阳郡西部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整合,但丹阳郡东部却被刘繇经营了两三年。根基稳固,兵力充足,除了吕蒙这个知晓历史的,其他人即便是孙策本人,也没想到不到二十天,刘繇的势力就烟消云散了。事实上若不是牛渚、曲阿早有埋伏,刘繇固守一个个城池要塞,孙策就算能赢,少说也要一年半载。袁术、刘备、刘表等人,或许都准备等个半年,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再出手。
周瑜接道:“如果我军停下来稳固丹阳郡,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采取行动,或是煽动豪族,或是出兵牵制,绝不会放任我们肆意扩张的,必须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前,至少先把吴郡拿下。一旦我们有了两郡,进可攻退可守,就算袁术等人出兵,我们也有抗衡的力量。”
吕蒙道:“吴郡内部原本松散,又有严白虎贼军,但面对我军势如破竹的威胁,他们一定会联盟整合,我们必须以快打慢,不能给他们整合的时间。至于春耕,最多只会影响半郡,吴会富庶,豪族多有存粮,我们不能和全部豪族为敌,但至少击破几家,杀鸡儆猴,而且夺取那几家的钱粮。”
诸议相同,孙策决然道:“如此,我即日提军出征吴郡。”算上还在看押中的降兵,此时孙策兵力已过三万,他道:“我取吴郡,有军一万五足矣。丹阳郡内,尚需大将留守,外防袁术,内扫诸县,公瑾,此事非你不可。”
周瑜领命,他将坐镇秣陵,控制牛渚。
“舅父,你本是丹阳太守,我与你两千兵,请舅父去宛陵镇守,为我安抚全郡,督促百姓耕种。”
吴景笑着应命,宛陵县在丹阳郡中部,正是郡治所在。虽然只有两千兵,但吴景数月前还是丹阳郡的主官,对下面诸县尚有余威,足以压制。
“丹阳西南诸县,多有豪帅,割据为贼,祸害一方。其他各县也就罢了,唯独泾县祖郎,其人智勇双全,又勾结山越,非同小可。公瑾要在牛渚防备袁术,尚需一员大将为我击破祖郎……”孙策扫过诸将,最后点选了吕蒙,“子明,祖郎便交给你了,若能生擒,最好不过。”
吕蒙不由愕然,本来还想着追随孙策破吴郡、取会稽呢,连破两郡,他中间定能得到足够功勋,哪知竟然被抽去对付祖郎?
这祖郎确实不是一般人,孙策一生极少败绩,除了早年跟随孙坚时,但那时失败,一次是孙坚被袁术断粮,一次便是孙坚战死那次,都是形势使然。至于孙策自己,目前唯一的一次败绩,便是输给祖郎。那时还在袁术麾下,丹阳郡还控制在吴景手中,孙策来丹阳募精兵数百,结果被祖郎袭击,仅以身免。
祖郎虽是人才,但他给孙策留下如此深的印象,吕蒙即使将其击破生擒,祖郎这个人也要交给孙策,无法自己留用,却要为此失去立功吴会的机会,不免有些怏怏。但他旋即转过念头,不在孙策身边也好,自己做些小动作更方便,而且丹阳出精兵,是东汉时代公认的,正好趁此机会,留在丹阳募兵。
当下慨然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