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秋风。
坞堡之前,全屯肃然而立,邓当站于阵前,吕蒙侧后一步。
“诸位兄弟,今日,我将任命甲队第三什什长。”邓当大声宣言,目光扫过全屯士卒。
甲队第三什第一伍伍长谢旌昂首挺胸,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士卒们的目光也大多看向谢旌,士卒敬服勇者,低级军官也不用讲什么韬略,只要足够勇猛便行。谢旌虽然年仅十七,但他做这个什长,众人心服口服。
两位队率和几个机灵的什长伍长,却是看向邓当侧后的吕蒙。吕蒙是邓当的外弟,从中原来投亲,这个大家都已经知道。屯长今天把他带在身边,显然是要让他加入屯中。看其模样,似乎也是一个勇悍少年,难道屯长想任命自家外弟?
“在此之前,先介绍一位新兄弟,吕蒙!”
“是。”吕蒙踏前半步。
为了在全屯士卒前留下深刻印象,今早他特意梳洗过,仔细整理了仪容,头戴平上帻,身穿皮甲,腰佩环首刀,精神抖擞。
这赤帻和皮甲,还是邓当仓库中翻出来的。虽然仓库中还有邓当珍藏的一套鳞甲和铁盔,吕蒙却没有取用。
邓当这一屯,没有州郡钱粮支持,铁甲铁盔只有四套,屯长和两个队率就穿了三套,什长伍长还能穿一件镶嵌铁片的皮甲,士卒们只有薄皮甲。
吕蒙既想让谢旌心服口服,便不能依仗铁甲。何况他从没穿过鳞甲,不经过适应,陡然披上重甲,反而影响发挥。
相比防具,武器倒是不缺,百余人,环首刀有四五十把,木杆枪矛人手皆有,粗劣短弓三四十张,强弓却只有五六把。至于马匹,真正可用的战马也只有三匹,又有几匹驽马。
“诸位兄弟应该都知道这位是我外弟了,吕蒙吕子明,豫州汝南富陂人,年仅十七的少年豪杰。中原战乱,来投邓某,他一路侍奉老母,在江中,遇过周泰、蒋钦,砍翻了七八个****,杀将出来。路上又遇蟊贼数伙,斩首十二三,当者披靡。这样的壮士,从今以后,也将加入我们屯中。”
便如那些“万夫不当之勇”的夸口,邓当也在为自己的外弟造势。吕蒙一路杀了三个****、两个蟊贼,到了邓当口中立刻翻了数倍。
尤其是他的话语误导,听者会以为吕蒙和周泰、蒋钦正面交手,还能杀出重围。周泰、蒋钦在江东无人不晓,这富春县紧邻浙江(钱塘江),多有商船队,周泰、蒋钦便曾来这里劫掠过,留下赫赫威名。
士卒们听了,再看吕蒙时,不由带上几分敬意。而谢旌,则露出兴奋之色。他并非有勇无谋的莽汉,此刻已经有些明白,屯长大概是要让他这个外弟来做什长。不过他谢旌也是勇士,岂会退让?富春境内,他向无敌手,自诩极高,只恨上次周泰、蒋钦来劫掠时,他没能赶上。这吕蒙竟然这般勇猛,而且和他同年,说不得要掂量掂量,输了,他自会心服,胜了,那什长之位却是当仁不让。
“军中晋升,自有常规。不过子明如此英雄,也不能一味因循守旧。我欲任其什长……”邓当看了眼正要开口的谢旌一眼,大手一挥,喝道:“但是……我富春也有豪杰,前有孙将军,今有谢旌。谢旌之勇猛,众所周知。子明是我外弟,屯中士卒同样是我兄弟,我邓当不会厚此薄彼。这什长之位,便由吕蒙、谢旌比武决胜。今日操练之前,便让我们看看两位少年英雄之武勇。吕蒙、谢旌,你等可有异议?好,既无异议,便上前来。”
“诺。”
吕蒙、谢旌同声应命。全屯士卒也是欢声雷动,退开一圈,欣赏比武。
“富陂吕蒙。”
“富春谢旌。”
两人抱拳行礼,现在名气还小,报名时只能报县,若是报郡——汝南吕蒙、吴郡谢旌——那便是夜郎自大,会贻笑大方。若是名声更高,便能报豫州吕蒙、扬州谢旌。
谢旌长得魁梧,面如重枣,浓眉大眼,年仅十七,却已经生出络腮胡子。他也是皮甲和环首刀,只是左手多了一副钩镶。
汉朝精锐军队的主流配备,便是使用环首刀和钩镶的组合。钩镶的核心部分是一面小型铁盾,中间有铁刺,可以推杀,盾牌上下,又各延伸出铁钩。战斗时,左手钩镶勾住敌人兵器,右手环首刀趁机砍杀,这也是当时的主流战法。尤其是对上戟类武器,钩镶轻易就能勾住,如同克星。
吕蒙在邓当的仓库中也看到过钩镶,但以前没用过,自然不会取用,以后再练不迟。他打量谢旌时,谢旌也在打量他,似乎对吕蒙精悍的形象颇为认同,咧嘴一笑:“来吧……嗯,你不用钩镶?那好,我也不用。”随手扔了,便拔刀而出。
“杀!”
两人同声喝起,瞬间拉近了距离,两把环首刀交击在一起,锵然声中,火星迸射。两人以快打快,一会儿间已经交击多次。谢旌势大力沉,环首刀斩出呼啸之声,只论力量,吕蒙略处下风,交击两三次,便要退上一步。但吕蒙胜在矫捷,刀法灵活,角度刁钻,每每挡过一击,便能迅速展开反攻。
转眼便是十七八合,谢旌稳步进击,吕蒙且战且退,脸上却是露出笑意,仿佛胜券在握。刚才有几次侧击,他已经从中找到了谢旌的弱点,转身慢。当下不再后退,脚下步伐连转,绕着谢旌转起圈子来。刀随步走,在观战士卒眼中,谢旌仿佛被刀光剑影笼罩起来,左支右绌,渐渐守不住了。
刷刷数下,吕蒙的环首刀切在谢旌身上,比武较技并非生死相搏,吕蒙最后都留了力,也没有招呼要害部位。但众人已经明白,这场比斗是吕蒙赢了。
锵,又是一次交击,两人如有默契地停了下来,收刀入鞘,彼此看了一眼,谢旌自嘲般摇摇头,才正色道:“是我输了。”又是一礼,“伍长谢旌,见过什长。”
吕蒙上前一步,托起谢旌双手,大声道:“谢伍长勇猛,若是你用钩镶,我很难胜你。”若善用钩镶,勾住吕蒙兵器,当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他的灵活优势。
两人哈哈大笑,士卒们也是大声欢呼。屯内百余人,数年来,彼此间都交过手,很少有人能在谢旌手下走过十合。这一场斗战,前后近三十合,而且吕蒙还胜了,让他立刻被士卒们真心接受。
邓当大声宣布:“好。既是如此,子明,从今日起,你便是甲队第三什什长。”
甲队第三什,除谢旌外,另外一名伍长和八名士卒上前躬身行礼:“吕什长。”
时光如梭,转眼便过了一个月,吕蒙已经彻底融入屯中。日常操练之余,他又向谢旌请教钩镶的用法,渐渐上手。除此之外,他开始加强自身各方面的能力,披甲战斗、骑术、马战、枪矛、弓矢、水战……日子过得充实无比。
而在甲队第三什内,吕蒙也深得人心。他在训练时强调纪律,要求极严;平时却如同朋友一般,打成一片。士卒但凡有生病的,嘘寒问暖;有烦恼的,善加开导;有理想的,温言鼓励。相处不过一月,士卒看他已经仿佛多年好友;年纪虽轻,却如同兄长一般。
至于和谢旌之间,更是隔三岔五较技,一个月内,两人的刀刃都重磨了好几次,武艺和交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快速提升。
要说吕蒙有什么遗憾的,便只有两点:
一是他已经记住了全屯所有人的姓名,不但屯内,便是整个乡里,也摸了个清楚。但在所有人的名字中,除了邓当、谢旌两人,并没有史上留名的,让他小小失望了一把。
二是没有说服邓当,取得整个屯的训练权。邓当操练士卒,用的是孙坚那里学来的方法,只要持之以恒,定能培养出精兵。但吕蒙身为穿越者,站在后世的高度上,总会有些想法,好几次跑去姐夫那里,提出些在邓当看来怪异无稽的建议。只是这一点上,邓当极为固执,他平生最敬服孙坚,打心底里相信孙坚的练兵方法举世无双,岂会轻易接受吕蒙的主张?便是吕蒙提出他这一什独立训练,试看效果,都被邓当否决了。
吕蒙没有多做坚持,他前世并没有军警生涯,所知的训练方法也是从网文上看来的,究竟有没有效,究竟合不合时代,他自己也没底。何况那些训练方法,都是高强度,需要大量补充肉食。邓当虽然是土豪,但不懂经商,只有农田收入,又没有州郡钱粮支持,做不到经常肉食。
可惜穿越的时点不对,孙策即将起兵,吕蒙没有时间帮助邓当开拓财路。如果早来三年,他自信能让邓当成为吴郡乃至扬州的巨商;如果早来三年,这时候也根本不用考虑孙策了。
现在他只好想着,等将来自己有了独立的军权、财权,再练新军不迟。
磨刀石边,吕蒙、谢旌再次打磨自己的环首刀,什内的一个士卒匆匆奔来:“什长、伍长,屯长让你们过去。”
“嗯,知道是什么事吗?”吕蒙随口问道。
那士卒挠挠头:“好像是徐家的少主来了。”
徐家……吕蒙动作一停,富春县城内的徐家,家主徐真娶的是孙坚的妹妹;少主徐琨和孙策同年,是孙策的表弟、孙权的表兄;徐琨之妹徐氏,将来会嫁给孙策三弟孙翊,是史书有载的智谋女子;徐琨之女徐夫人,不知道是否已经出生,将来会被表叔孙权收入**……
徐琨来了,显然是孙策准备发动了,孙策手中没多少人马,开始联络父亲旧部了。
“走,看看徐琨是什么人物。”吕蒙拍拍谢旌,豪气大生。
江东,孙策要来了,我吕蒙也要来了。风从虎,云从龙,孙策猛虎下江东,我吕蒙便先做一条潜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