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此时还没机会去广陵,渡江之后,在曲阿和樊阿作别,他带着母亲南下,目的地是吴郡的富春县,路程五六百里。对古人而言,为了躲避战乱,背着家当,携着老母,徒步千里也不算什么。
采摘野菜、河边捕鱼、猎杀小兽、埋锅造饭、夜宿荒野……路遇一二歹人,挥刀剁了,剥其衣物……粮食不够,用仅有的家当向路上的农户交换,讨价还价……
原本灵魂融合,受到吕蒙记忆的影响,李蒙已经轻易接受了现状。但真正融入这个世界,还是在经历了这五六百里的步行之后,他才对这个世界有了最直观的认识。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抵达扬州吴郡富春县。
吴郡的郡治吴县,便是后世苏州,而富春,却是后世杭州的一部分。汉时州郡县三级政区的郡,可比后世省市县中的地级市大多了。
孙坚孙策孙权,便是吴郡富春人。吕蒙的姐夫邓当,是孙坚的乡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土豪。当年孙坚参与讨伐董卓,邓当组织自家的佃农和部分同乡,追随孙坚征战中原。只是他的地位远远不如程普、黄盖、韩当等将,仅仅是一个屯长。
当时的基本军制,是二五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二伍为什,设什长;五什为队,设队率;二队为屯,设屯长;二屯为曲,设军侯;二曲为部,设军司马;五部为营,设校尉……
区区一个屯长,不过统率百人而已。
孙坚死后,孙策依附袁术。对于孙坚原本的部队,袁术进行了分割和整编,部分被袁术直属军队吸收,部分交给了孙策的堂兄孙贲和舅舅吴景。孙策少年时就已经锋芒毕露,袁术用孙策为将,却不让孙策统率孙坚旧部,想来是有提防之心。
孙坚旧部中,有的既不认同袁术,也不认同孙贲、吴景,便离散而去。邓当便是其中之一,带着他那一屯,回返了吴郡富春。
邓当的家在富春城外,郊外的一个坞堡。吕蒙赶到时,邓当正带着百余人在堡外空地上操演。看其进退之间,颇有章法,挥刀刺枪,力气十足,吕蒙不由暗赞一声,果然不愧是当年孙坚的军队。
这一屯士卒,是邓当在乱世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他吕蒙将来的根基。历史上,邓当投效孙策,从屯长积功升至别部司马,一种介于军司马和校尉之间的军职。邓当升任不久即亡故,吕蒙以妻弟的身份,继承了他的军职和兵马,开始崭露头角。
天下将乱,盗贼蜂起,邓当虽然只是一乡野土豪,但跟随孙坚见过世面,知道江东的和平未必持久。所以,他这一屯人马虽然返乡三年,却并没有放下刀枪,除了农忙之时,始终保持锻炼。
邓当三十多岁,黑面短须,孔武有力。他祖上三代也是出自汝南,和吕邓氏还有些远房亲缘。三年前孙坚亡故,他回返吴郡前,去汝南见了些亲族,结果看到吕蒙的姐姐,便娶走了。吕姐是续弦,邓当之前娶的妻子已经病故多年,但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邓英,现在也只有七八岁。
看到吕蒙母子,他并没有立刻招呼,直到完成一节军操,才停了下来。
“外姑,你来了。”邓当向吕邓氏行礼,又打量了吕蒙一会,笑道:“阿蒙,三年没见,你倒是长大成人了。”
“邓当,汝南那边兵乱,没法过,我只好带阿蒙来投靠你了。”
“外姑但请放心,来,我们进去……”
吕蒙的姐姐也已经跑了过来,古时交通不便,汝南、吴郡千里之遥,自嫁人后吕姐已经三年没见母亲和弟弟了,此时一见,不由热泪盈眶。
待安顿下来,已是数日后。
“姐夫,明天起,我也参加操练吧。”
“行。”邓当高兴地说道:“我听外姑说,你这一路南来,砍了三个****、两个蟊贼,想来武艺不错。”
“不可以!”一旁的吕母惊慌起来:“阿蒙,你厮杀时,可知我提心吊胆?在船上,我看你倒下时,是揪心地疼啊!阿蒙,路上是不得不厮杀,如今这边太平,阿当家中又不乏良田,分你一些,你该放下刀枪,好好种田,再说个媳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才对。”
吕蒙暗叹一声,厮杀凶险,母亲担忧和关爱之心他当然明白。只是时逢乱世,大丈夫当纵横天下,岂能默默种田?何况江东一旦乱起,不是你想安稳就能安稳的。
“母亲,如今天下大乱,这里又怎能幸免?刘刺史能力平平,坐守富裕之地,淮南、徐州群雄,都是虎视眈眈。何况江东多有贼帅,又有山越,即便没有外患,也会有内忧,倾覆之祸,便在朝夕,值此乱世,农具焉能自保?”
吕母不断摇头:“阿蒙,你不过是乡野小子,又没读过书,懂得什么?刺史大人这样人,怎么会能力平平?说出去让人笑话。而且我看这里太平的很,你不要胡言乱语。”
邓当却是眼睛一亮,道:“阿蒙,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也有些见识。外姑,阿蒙说的没错,这江东确实要乱了。远的不说,单是我们吴郡境内,富春北边,过了钱塘、余杭,便是乌程县,县里有贼帅严白虎,聚众万人,劫掠四方,吴郡也不得安宁啊。”
邓当做过屯长,在他离军返乡前,拿的是朝廷俸禄,秩比二百石,虽然不高,也是正式官员。吕母只是一个农妇,认为自家儿子没见识,做过官的邓当在她看来却是大有见识的人。既然邓当都这么说,那江东就真的不太平了,想到儿子将来还要上阵厮杀,吕母不由默然。
良久之后,她长叹一声:“阿蒙,我不拦你了。只是你一定要小心啊,我会为你日日祷告上苍。还有阿当,你也要小心啊。”言罢,她站起身来,黯然回房去了。
邓当道:“阿蒙,战阵之上,小心点也是应该的。不过我们男儿,该冲就冲,该杀就杀,在厮杀时,就该抛下一切,一往无前。这样吧,你既然武艺不错,便先做个伍长吧。”
一屯之中,除了屯长邓当,还有两个队率、十个什长、二十个伍长。一个萝卜一个坑,位置都有人占着。要么势力扩张,要么有人去职,否则也不会多出位置。
那些人虽然多是邓当家的佃户,但一起上过战场,便都是老兄弟了。吕蒙虽然是亲族,邓当也不会让他顶掉老兄弟的职位。何况百人中,约有三成并非佃户,只是同乡。若还在军中,邓当自然可以一言而决。现在脱离军队体系,只是因为邓当有威望,才习惯性地维系在一起,并非正式编制,州郡不会拨下钱粮。真要计较起来,对于那三成乡人,邓当并无绝对的权力和名义。
所以,他处事必须公允,不能随意提拔亲信。若不是最近其中一人病故,吕蒙只能从小兵做起。
病故的是一个什长,邓当的意思,是让这个什中的一个伍长升任,而让吕蒙接任那个伍长。吕蒙听了,顿时叫到:“姐夫,直接任我什长,岂不更好。”
邓当摇头道:“我看中的那个伍长,武勇非凡,全屯士卒都心服口服。你初来乍到,我若直接任你什长,他难免不服,其他人也会说我处事不公。而且那伍长并非我家佃户,只是和我同乡,我若不公,他说不定会离去。”
吕蒙听了,反而露出喜色,武勇非凡,难道是某个未来名将?趁着对方还只是小小伍长,可得抢先下手收服。
“姐夫不必担忧,便在全屯之前,由我和那伍长比武便是,胜者光明正大,败者自然心服。”
江东豪杰,吕蒙真正不敌的,只有孙策、太史慈、周泰,锦帆贼甘宁目前还在长江上游活动。
除此四人,凌统、陈武、董袭或许能略胜吕蒙一筹。但凌统此刻应该只有五六岁,而陈武是庐江松滋人,董袭是会稽余姚人,不会是邓当的同乡。
“好,你既有信心,我便准你。”邓当道:“我那伍长,也是少年豪杰,和你同年,唤作谢旌。四年前我随孙将军讨董,谢旌还年少,留在乡里。如今长成,我屯内无人可敌,便是在整个富春县内,也有不小名声。”
吕蒙点点头,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话,那他已经知道这个谢旌是谁了。
这个谢旌,历史上在孙吴政权下也做到将军。吕蒙袭荆州时,陆逊别领一军分路进攻。陆逊部的水军由李异统率,步军由谢旌统率,攻城略地、破军斩将,功绩斐然。数年后的夷陵之战,则作为孙桓的部将,战死。
孙桓曾经向孙权说,麾下谢旌、李异二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个当然纯属夸口,不过谢旌肯定也有几分武勇,在汉末诸多斗将中,至少能挤入二流,否则谁会夸他?
陆逊自不必说,孙桓也是孙吴宗室中的良将,能被这两人看重,谢旌虽然算不得名将,肯定也不是无能之辈。吕蒙心中欢喜,自己的班底,便从这个谢旌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