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去时,夜已深沉,孙策亲自送走诸将后,回返内堂。
“仲谋,叔弼呢?”孙策问了下,但没等孙权回答,他已经叹了口气,他当然清楚自己三弟的性子,刚才在酒宴上被他强压着向吕蒙道了歉,便找了个借口退席了,现在叔弼多半是在练武场上发泄吧,“算了,我去找他。”
“兄长,让我去吧。”孙权道:“兄长如果想把徐家表姐许给吕蒙的话……我来劝他,比较合适。”
孙策默然片刻,对孙权能猜到他的想法有些满意,但想到孙翊,不由问道:“叔弼真的很喜欢兰姬吗?”
“是。”孙权肯定地答道。
虽然平日里孙翊经常和徐蕙对着来,动不动就在徐蕙面前说些看不起女人的话,但这只是少年的逆反而已,三弟是真的喜欢徐家表姐的,同样是少年却已经心智成熟、城府深沉的孙权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嘶。”孙策顿时皱起眉头,看了看孙权,又问道:“这件事,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孙权答道:“我会和兄长一样。兄长,吕蒙这样的人才,关系到我们整个家族的利益,请您尽管去做,三弟那儿,我会好好劝说。而且,虽然这会打击三弟,但未必不是好事。”
“怎么说?”
“三弟性子暴躁,不喜读书,因为在少年辈中骁勇第一,所以养成了刚愎、自负的性格。如今我孙家复兴,我们做弟弟的,迟早也会担当重任,如果三弟的性子一直这样,将来定会铸成大错。经此挫折,或能有所改变。”
孙策喟然道:“这些年来,我在寿春和袁术苦苦周旋,对你们疏于教导,是我没尽到责任啊。”
“兄长无需自责,这几年兄长虽然不常和我们在一起,但叔父始终在尽力教导我们,只是我和三弟顽劣,不服管教。兄长请放心,我已经幡然悔悟,以后会带着弟弟们,努力读书习武。”
孙策点点头,让孙权去找孙翊,自己则去和母亲商量。不过他心内也做了决定,先说服母亲,但具体的婚事还是等个半年再说,这半年内他也会多开导孙翊,不能让三弟过于伤心。
练武场上点着几根火把,孙翊操着一杆铁枪,拼命地刺杀,仿佛吕蒙便在眼前一般。听到脚步声,孙翊猛然回首,见是孙权,不由有些怏怏,叫了声:“二哥。”
孙权哈哈一笑:“怎么,你以为是大哥啊?想着大哥来找你道歉?”
孙翊怒哼一声:“向我道歉怎么了,我本来就没错!徐家表姐是母亲和姑母商量要许给我的,就算那吕蒙是人才又怎么样,我是他的亲弟弟啊!怎么可以强压着我向一个外人道歉?”
“叔弼啊。”孙权拉了下孙翊,“来,坐下,我们慢慢谈。这几年来,我自认没什么出路,所以不顾叔父的教导,只知道恣意玩乐。大哥不在身边,我做二哥的,本该是你们的榜样,但我自己都没好好读书,这个二哥没做好啊。”
“叔弼,刚才在酒宴上大哥训斥你,但你以为大哥心中好受吗?我们四个弟弟,再加上族人姻亲,所有少年中,大哥最喜欢谁?大哥最喜欢的便是你,叔弼。大哥在寿春辛苦周旋,每年回来陪我们的时间只有几天,但这短短的几天,大哥每次都抽出近半的时间专门和你练武。说实话,我曾经很嫉妒你。”
孙策最亲近自己,孙翊当然也知道,不由委屈道:“那他为什么还要帮一个外人……”
“外人?”孙权摇摇头:“叔弼,大哥是我们的哥哥,但他不仅是我们兄弟的大哥,更是我们孙家的家主,是刚才堂上文臣武将的主公,是牛渚内外上万大军的首领。对大哥来说,是没有外人不外人的,都是大哥的股肱心腹,是大哥的手足兄弟。叔弼,大哥的志向你是知道的,建齐桓晋文之功业,甚至未必止于此。现在汉室衰微,未必不能取而代之啊。叔弼,大哥志在天下,要打天下,需要的是谋臣良将,需要的是吕蒙这样的大才。叔弼,你自诩骁勇,但你说说,吕蒙那几次功勋,如果交给你做,你能做到吗?”
“历阳迁徙,以你的性子,定然是强行驱赶百姓过江,如此激怒百姓,历阳土豪乱于内,刘晔蒋济迫于外,最后定然失败。”
“击退刘晔,你能做到吗?出谋划策,你能做到吗?选贤任能,你能做到吗?你都做不到。你做不到,如何帮助大哥?现在能帮大哥的,是周瑜,是吕蒙,是刚才堂上诸君,不是你孙翊!”
“徐家表姐之事,大哥已经做了决定,而且我是支持大哥的。我们会劝说母亲和姑母,将表姐许给吕蒙。因为吕蒙对我们孙家的大业,是不可或缺的,最好是以姻亲笼络之。”
孙翊脸色顿时苍白,大叫道:“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才十二岁,徐蕙已经十五,本就不相配。而且你不是听徐家的护卫说了吗,吕蒙和徐蕙能彻夜交谈而不倦,你能做到吗?你都没有和徐蕙交谈下去的学识!表姐自恃才能,会喜欢你吗?她根本就看不上你!与其让她不甘不愿地嫁给你,还不如嫁给吕蒙。都有才能,正是良配,又能为我孙家笼络英才,何乐而不为?至于你,你才十二岁,大丈夫何患无妻?”
“大哥这几年这么辛苦,你都是知道的,但大哥要取天下,将来会更加辛苦,你知不知道?我们做弟弟的,应当努力学习,早日为大哥分忧,而不是扯他后退!便如今日这事,如果吕蒙是无能之辈,而你有王佐之才,会怎么样?叔弼,你现在不如吕蒙,但未必将来不如他,折节读书、苦练武艺,努力超过他,这才是我孙家男儿的气度!”
孙翊眼神渐渐坚定,二哥说的对,他要奋发向上,总有一天,让大哥重视,让表姐后悔,让吕蒙认输!
翌日,孙策召集军司马以上官员军议。
负责讲解形势的,始终都是徐琨、孙河两人,因为所有的情报,都会先归纳到他们两人手中。
徐琨指着地图,道:“如今牛渚已破,刘繇方面,除了在各县都有少量驻军外,主要集中在这两处……”
一是吴郡曲阿县,这是刘繇到江东后建立的老巢,据斥候探报,大约有兵两万,而且最近还在大肆募兵。
二是丹阳郡的秣陵县,就在牛渚东北方。驻守秣陵的,是彭城相薛礼。薛礼是徐州彭城国(郡)的国相,相当于一郡太守。以前受到徐州牧陶谦的逼迫,带着军队逃奔到江东,投靠了刘繇。秣陵大约有兵万余。
“……在秣陵县南部,还有笮融。这个胡教妖贼,带着近万妖民,和薛礼组成犄角之势。”徐琨忍不住斥责起刘繇:“刘正礼是宗室名士,竟然和这等妖贼为伍,如此不知羞耻,岂能镇守扬州?主公取代他,是顺天应人!”
吕蒙暗自点头,他知道笮融是什么货色。笮融是汉末时期的佛教领袖,对佛教在中国的传播有极大的推动作用,所以在佛教史中有着很高的地位。但他并不是什么高僧大德,而是彻头彻尾的妖贼,**掳掠,到处屠戮百姓,只是为了抢钱抢粮。抢的钱财,倒也不是他自己用,而是为了建立佛庙,塑造金身佛像;抢的粮食,是用来布施,吸引流民,然后日日诵读佛经,把流民洗脑成狂热信徒,扩张势力继续杀戮抢劫。
和黄巾张角一样,都是通过宗教手段来实现野心,但比起张角,笮融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罪恶滔天。
徐琨、孙河细细解说刘繇军各处形势,诸将连战连胜,信心爆棚,纷纷请战道:“主公,我愿为先锋,去击溃笮融妖贼。”“主公,我愿先登,攻下秣陵。”“主公,我愿别领一军,扫荡丹阳各县。”
唯有张纮、周瑜、吕蒙三人不语,孙策不由问道:“子纲先生、公瑾、子明,你们足智多谋,有何良策?”
三人彼此望望,周瑜笑道:“不如我们各自写下,看所谋是否相同?”
张纮抚须而笑,吕蒙微微点头,取了纸笔,一书而就,都交给孙策,孙策哈哈大笑:“智谋之士,所见果然相同。”
张纮写的是“直趋曲阿”,周瑜写的是“直取刘繇”,吕蒙写的则是“神亭岭”,这是曲阿城外战略要地。
如果按部就班,一步步打过去,万一在秣陵城下拖延了时日,形势就会发生变化。相比孙策,刘繇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扬州刺史,不,现在已经不是刺史了,上次击败惠衢、孙贲,刘繇向朝廷报捷,为张英请功,如今使者已经回到了江东,刘繇的官职变更为扬州牧、振武将军。
从刺史到州牧,意味着朝廷对刘繇的期望更加高了,希望刘繇能彻底掌握扬州。刺史对各郡只有监察权,州牧才具有真正的权柄,有了州牧的名义,刘繇就能号令各郡,除了袁术控制的两郡外,江南四郡凡是忠于大汉的,都会听从。所以不能拖延时间,越拖延,刘繇就能聚集起越强大的兵力。
绕过秣陵,直趋曲阿,直取刘繇,一旦击溃刘繇,江南四郡就会成为一盘散沙,到时各个收拾不迟。
“程普、朱治、吕范、孙瑜,你们留守牛渚及周边县城。其余各将,拣选精兵,随我出征,奔袭神亭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