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邓当为吕蒙造势,说吕蒙遇周泰蒋钦,还能杀出一条生路。这番话是当着全屯士卒说的,如今自然已经传扬开去,辗转被蒋周所知。在周泰看来,你要吹嘘自己的武勇,却拿老子当垫脚石,算什么玩意?别看刚才主公如此看重你,但我老周偏就不信了,一个虚夸武勇的人,难道真有大本事?
蒋钦打了个哈哈,一边止住周泰,一边举杯相敬,道:“吕司马,幼平是个粗人,你别怪他。也许我们以前曾经冒犯过吕司马,不过现在同为主公属下,还请不要计较,蒋某先干为敬。”
吕蒙刚才是差点被周泰噎住,此时和蒋钦碰了一杯,脸上一片淡定,心里却在想,只怕你蒋钦对我也有意见,否则以你和周泰的熟悉,完全可以在周泰刚出口时就阻止的。
周泰粗豪汉子,声音也大,整个堂内诸将过半都听到了。周泰话语间的意思谁都明白,本就有人嫉妒吕蒙,此刻看向吕蒙的眼神中,除了嫉妒,又多了一份嘲讽。
吕蒙手中转动酒杯,不疾不徐地说道:“周司马名震江淮,我是万万不敌的,上回吕蒙也是差点死掉,若非樊阿医师,今日怕是不能坐在此处了。”
吕蒙这段时间日日苦练,不但练武,也在练五禽戏,但武力的提升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他内心有不愿输于周泰的想法,但理智上却知道,至少现在,他绝非周泰对手。以后再找回场子不迟,不过周泰既然损我名声,便先利用你一次吧,算是预支利息。
吕蒙道:“我一路行来,听说周司马你的武勇,在江东可称第三……”
周泰眼睛一瞪,吼道:“第三?混帐,江东之地,只论武勇,谁是我老周的对……”话音一顿,却是蒋钦悄然在桌底捅了他一下,周泰停了下,又道:“……呃,也只有主公了。但我老周至少是江东第二,这个是绝无疑问的。吕子明,你倒是说出个名字来,否则我便只当你是第二,说不得现在就和你一争高下。”
“哦,周司马果然豪勇,不过那人真是不凡啊,当年黄巾大将管亥侵袭北海郡,已经围了都昌城,此人孤身一人,持铁戟破围而入,入援孔文举,自请为将,率兵破敌。可惜孔融无胆之辈,不能重用他,只是遣他为使,求援于平原刘备。于是他又杀出重围,当者披靡,贼人不敢追之。刘备发兵,破了管亥救了北海,此人一路和刘备麾下关张论武,是足以匹敌关张的猛将。”
周泰嘟囔道:“刘备,难道就是现在得了徐州的那个走运的家伙?他麾下的关张很猛吗?姓关名张,可有表字?”
吕蒙彻底噎住了,姓关名张字什么?二哥、三爷,你俩也太没名气了吧,这样怎能衬托出太史慈的勇猛呢?
吕蒙现在行的是激将之计,目的便是为了鼓动周泰去战太史慈。牛渚已经破了,神亭岭还会远吗?太史慈信义笃烈,文武双全,是吕蒙极为垂涎的人才。如果按历史进程,神亭岭一战,是孙策战太史的千古佳话,这样一场君臣际遇,会导致太史慈彻底变成死忠派。即使将来孙策身亡,这份忠诚也会转嫁到孙权身上,无法动摇,因为不仅是对活孙权的忠诚,而且是对死孙策的不负。
但如果激得周泰动心,抢了孙策那一战,太史慈虽然还会投入孙家,但少了这段千古佳话,在君臣相得上就差了一分火候。将来孙策死后,太史慈也许还有一丝改仕的可能。
但吕蒙万万没想到,关羽张飞竟然是如此地不给力!
正当吕蒙苦笑时,身旁猛地多了一人,是孙策!孙策满脸热切,问道:“此人高姓大名,如此武勇,我当与之一战!”
得,果然有人知道关张武勇啊,不过我不希望是你孙策去战太史慈啊。
周泰粗声叫道:“主公,何必如此激动?莫非那关张真的很猛,所以这个能和关张较量的人也很猛?”
“幼平你常在江东,有所不知。”孙策追忆道:“当年群雄讨董,刘备任平原相是后来的事,当时地位低下,只是公孙瓒手下的手下。诸侯会盟,公孙瓒也没参加,公孙瓒此人连刘虞这样的宗室领袖都敢杀害,是乱臣贼子,怎么会为大汉社稷效力?”
孙策自己还在进攻同为汉室宗亲的刘繇,但对公孙瓒弑杀刘虞却大加指责,果然立场不同,看法就不同啊。吕蒙心内叹息,不过想到史上,孙策在击败刘繇后,曾经向太史慈吐露心曲,说取代刘繇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不做,他们孙家就完了,追随孙家的忠臣部属也不会有好下场。但他从没想过要杀死刘繇,而是想奉其为宾友,恨不能与其高谈阔论,没想到刘繇失败后就病死了。其后孙策至少也做到了将刘繇风光大葬,善待刘繇家属,刘繇三个儿子在孙吴政权中也都得到了重用,长子刘基在孙权时代更是担任了大司农、郎中令、光禄勋等要职。
“虽然公孙瓒目无天子,但受到诸侯会盟的压力,最后还是勉强派来了一支老弱残兵,其中便有刘备。当然,刘备地位低下,即便在虎牢关前,刘备和其手下关羽、张飞,与吕布打过照面,也没几人把他当回事,大家只说吕布根本不屑和他们认真打。”
吕蒙再次叹息,如此说来,刘备算是来打酱油的。难怪后世正史,不载刘备参与讨董,只有野史如《英雄记》,才记了一笔,后来成为《三国演义》夸张描写的依据。
周泰则恍然道:“原来关张是两个人啊!”
孙策又道:“当时刘备只是低级军官,关羽、张飞不过是什伍长,原本和我们没有交集,也不会记住。只是,当年我父亲英勇无敌,击杀了董卓的都督、著名的猛将华雄,割了首级。可惜乱军之中,奔马快速,不慎遗落,被刘备麾下关羽捡到。当时关羽手下几个小兵,吹嘘说是关某杀了华雄。我听到传闻,找上门去,大战一场,由此算是认识了关张二人。”
吕蒙瞪大了眼睛,该不会这几个小兵的胡言,以讹传讹,成了后世小说关羽温酒斩华雄的故事吧?
周泰叫道:“主公定是好生教训了那厮。”
孙策不由苦笑,当年他还只有十六岁,但已经极为勇猛,自负之余,向关张邀战,结果惨败,从此记住了关张二人。
“当时我非他们敌手,不过现在,现在,现在……”孙策回忆当时关张之猛烈攻势,本想说现在未必会输,却终究觉得有所不如,他以英雄自诩,不屑说谎,只是避开不谈,道:“关羽也是骄傲之人,倒是没有用华雄首级占功的想法,说是本就想送上门来,只是我去得快了。当时也只是那几个小兵自己吹嘘,后来关羽也都加以责罚。”
吕蒙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虽然他对关羽不怎么看重,但不管怎么说,也不想听到一个卑鄙无耻的关公。
孙策追忆结束,振奋精神,道:“关羽、张飞,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子明,你说那人到底是谁,我当与其一较高下。”
周泰猛然叫道:“主公,不行啊,这次应该让给我,本来就是我先要找人较量的。主公你是江东第一,我是江东第二,吕司马竟然说我是第三,那人岂不成了第二?我怎能心服?”
一旁张纮等文官,向来是反对孙策身先士卒的,怎肯让孙策去和敌方猛将战斗?就算知道主公勇猛无敌也不行!于是众人连声劝道:“是啊,主公,以您的勇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配做您对手的,至少先让周司马掂量一下再说。”
孙策敷衍着应下,却仍然眼睛放光地盯着吕蒙。吕蒙道:“此人名叫太史慈,字子义,青州东莱黄县人,曾任北海郡奏曹,今年三十,因与刘繇有旧,不久前刚投奔刘扬州。”
“太史子义。”孙策跃跃欲试。
“姓太名史慈,真是怪名字。”周泰猛灌了一口酒,“倒要会会这个姓太的。”
吕蒙没理会周泰的不学无术,只是将其神情看在眼里,只期盼神亭岭上周泰能抢先对上太史慈,若真如此,不管未来能不能招纳到太史,今日周泰对他的无礼便不计较了。说起来,周泰嘲讽他也是事出有因,吕蒙想了想,灌了口酒,却是不再多说了,也不再自作多情去理会周蒋二人。
但今晚酒宴,他注定不得清闲。孙权如今彻底收起了往日的无赖模样,开始发奋上进,之前有孙策要他向诸将请教之言,所以正带着几位弟弟,向诸将一一敬酒。
十四岁的孙权,十二岁的孙翊,十岁的孙匡,九岁的孙朗,这是孙策的四个亲弟。还有孙静的三子,现在算是十五岁的孙皎;孙河的侄子,年仅八岁的孙韶。这些孙家的小辈,再加上吴景之子吴奋,便是目前所有未成年的孙氏宗亲了。随着孙权的振作,他立刻成为了所有小辈理所当然的领袖,即使其中的孙皎还大上一岁。
至于徐蕙,却是和吴夫人等在内堂宴请将领家眷。而孙策还有一个小妹,如今只有五岁,也在内堂。
“吕司马,你是我军大才,今后还望多多指教我们。”孙权行礼敬酒,诸少年齐齐跟上行礼,唯有一人,竟然满眼怒火地瞪着吕蒙。
是孙翊。吕蒙不由讶然,这小毛头,难道因为当初我抢着杀了惠衢,记恨到现在?
孙翊不跟吕蒙碰杯,愤愤不平地嚷道:“表姐是许给我的,你一个外人,不要痴心妄想!”
吕蒙笑意一闪即逝,竟然是为了徐蕙,多半是孙翊听说徐蕙经常和他深谈至半夜了。吕蒙瞥了一眼孙皎,这人少年老成,应该不会多话的,莫非是徐蕙的护卫队中,有哪个没管住嘴巴?
不过,孙翊啊孙翊,别人都说你最像孙策,但你除了学到孙策急躁暴烈的性格,孙策的英雄气度你半分都无,更是毫无智慧可言。若是私下请吴夫人和孙夫人赶紧磋商婚事,你还有点希望,在此大声嚷嚷,你就连半分可能都没了!
吕蒙丝毫不做理会,悠然自得地满饮一杯,自然会有人处理孙翊的。
果然,一声叱责,是孙策:“叔弼,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立刻向子明道歉!”不等孙翊道歉,孙策自己已经歉然道:“子明,孙策教弟无方,请多包涵。”吕蒙自然谦让不已。
诸弟之中,孙策最看重孙权,最喜欢的却是孙翊。但孙策并不仅仅是孙翊的哥哥,他还是一军领袖,一方诸侯。对哥哥来说,亲爱的弟弟高于一切;但对诸侯来说,吕子明这样的大才,足以让他压制对弟弟的喜爱之情。
不要说这是私事,便是孙翊和吕蒙在公事上起了冲突,便是孙翊占理,如果大庭广众之下说吕蒙一个外人如何如何,孙策也会毫不犹豫地教训弟弟。
孙策思虑急转,他倒是不清楚徐蕙和吕蒙什么关系,孙静虽然有撮合吕徐的想法,但还准备考察一段时间再告诉侄子。现在孙策只知道母亲有让徐蕙嫁给孙翊的打算,但既然婚事还没确定,便是……便是再好不过!孙策立刻有了决断。
吕蒙不是周瑜,周瑜和他有异姓兄弟一般的交情,即使不用婚姻捆绑,也永远无需疑虑。但吕蒙这样的大才,现在投效不过一月,我孙策如此重用他,他自然也会感激回报,但要说吕蒙有周瑜那样的死忠,孙策自己都不信的。既然如此,最好的方法便是用姻亲笼络之。孙家本身没有适龄女子,但徐家和孙家亲如一家,徐琨之妹便如孙家之女一般。
虽然对不起叔弼,但孙策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不过这事还得先说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