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孙静房内,孙静孙皎父子秉烛而谈。
“父亲,这仓慈的能力很高啊。”
“不错。”孙静点点头,“此人的才能,足以担任一县之令,吕蒙倒是在降兵中挑到了一个人才啊。”
“只是,父亲,伯符兄长将驱民过江之事交给吕蒙,吕蒙却全权交给仓慈,会让兄长失望吧?”
孙皎年仅十四,和徐蕙同年,只略大数月。虽是少年,孙皎已经颇有才智,知道孙策的本意。像驱民过江这样的大事,原本最合适的人选是朱治或者吕范,可孙策却交给吕蒙,还让孙皎参与,这说明了孙策对他们的期待,同时也是考验。现在吕蒙将事情交给仓慈,虽然现在看来仓慈颇为胜任,但有违孙策本意啊。
孙静笑着摇头:“老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伯符确实想要看看你们几个少年的治才,吕蒙也确实将事情交给了仓慈,但你不能认为吕蒙就没有治才。非但如此,吕蒙的表现反而超过了我们的期望,我想伯符应该更加高兴。”
孙皎毕竟年轻,叫道:“可吕蒙什么都没做啊?”
孙静耐心解释:“这次的事情,如果吕蒙的表现如同刚才的仓慈,那么伯符会很满意,因为吕蒙年纪轻轻,却具备了治理一县的才能。而现在,吕蒙看似没做,其实却表现出了更高的治才。”
“那仓慈,是降兵,被吕蒙挑去仅仅数日。但吕蒙已经发现了仓慈的能力,这说明吕蒙有知人之才。”
“这仓慈,只是吕蒙属下的小兵,连伍长都不是。但吕蒙就敢授其全权,让县中吏员全部听命仓慈,这说明吕蒙在知人之才外,还有用人之才,而且是放心大胆地用,是用人不疑。”
“治才有很多方面,亲力亲为,将一县事务打理地井井有条,是治才;计划缜密,思虑完备,将复杂的迁徙事务理顺,也是治才;而吕蒙这样呢,识人用人,选贤任能,把具体事务交给合适的人才去处理,同样是治才。而且这种治人之才,要比前面的治才更加难能可贵。所以,伯符知道后,他非但不会失望,反而会更加高兴。”
孙皎不由恍然,道:“父亲,如此想来,吕子明确实是大才。不止这仓慈,像那谢旌,是我们富春新出的豪杰,现在跟在吕蒙身边,俨然心腹一般,想来是对吕蒙心服口服。像那徐盛,听说是吕蒙在广陵医舍,从病患中找到的人才,从那天校场比武看,至少也是一员勇将。看来吕蒙确实在识人用人上很有一套,不过……”
孙皎犹豫半晌,道:“谢旌、徐盛、仓慈,都是人才,却都围绕在吕蒙身边,是不是有点不合适?是不是让伯符兄长把他属下的人才越级提拔分开?”
孙静微微一惊,想不到孙皎竟然生出这样想法,道:“你能这样想,既对又不对。吕蒙能吸纳人才,形成一个小团体,对我们孙家未必是好事。而且之前,邓当等人四屯合一,也是这吕蒙的主意,说明吕蒙此人有私心。你作为孙家的一员,将来辅佐伯符,对旁人的私心抱有谨慎的态度,这是对的。”
“但这也说明,你做不了伯符。伯符不同,他作为主公,而且还在开创基业的时期,要做的,便是包容,包容下属的私心。没有谁是天生应当为我们孙家效命的,所以有私心是正常的,只要有一个前提:效忠孙家。私心和忠心并不矛盾。”
“至于越级提拔?伯符可以从邓当那里越级提拔吕蒙,却不能从吕蒙那里越级提拔仓慈等人,至少短时间内不能。邓当效忠孙家已有多年,其忠心不会动摇。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邓当才能一般,对我们并非不可或缺的,所以可以把邓当手下的人才提拔走。但吕蒙,加入我军时间尚短,现在就提拔走他手下的人才,他也许就会离心。而吕蒙的才能,我可以说,他不亚于公瑾,是王佐之才。越级提拔他手下的一县之才,却可能让王佐之才离心,这样的事情,你会做吗?”
孙静淳淳教导,孙皎默默受教,父亲说的他基本上都认同,唯有一点,吕子明能和周公瑾相提并论吗?公瑾兄长和伯符兄长有莫逆之交,孙皎等几个少年也极为仰慕他。在孙家小字辈少年中,孙策是天下第一英雄,周瑜是天下第一才俊,没人比得上。
孙静又道:“吕子明这样的大才,我们必须牢牢地把握住。以恩义动之,以情义感之,推心置腹地重用他,不仅如此,还要结以姻亲,将其和我们融为一体,如此才会不可动摇。哎呀,我们现在没有合适的女儿啊,只有徐蕙……”
孙羌和孙静都没女儿,孙坚倒是有两个女儿,年长的已经嫁给曲阿人弘咨,年幼的那一个,现在才四岁。便是几家姻亲,也只有徐家的徐蕙年龄合适,但吴夫人已经在打徐蕙的主意了……孙静默默想着,也许该劝嫂子改变主意,以玉昆和伯符的关系,不用亲上加亲,徐家都已经和孙家牢牢地绑在一起了。
当孙静想到徐蕙时,徐蕙正在吕蒙那里逗留。
仓慈的迁徙计划,整体上没什么大问题,但细节上却出了些纰漏。有些细节是仓慈考虑不周,有些却纯粹是计算错误。比如在运力、人数、批次的计算上,被精于算筹的徐蕙当场指出了几个错误数据。当时吕蒙在旁,悄悄列了几个方程式一算,果然是徐蕙对,不由对这个少女的心算能力大为敬佩。
议事之后,吕蒙随手将纸丢弃,也没放在心上。哪知晚上的时候,徐蕙竟然拿着那张纸找上门来了!
看不懂?废话,你看得懂就见鬼了。吕蒙敷衍道:“这只是我随手瞎写的,全都是鬼画符,你不用多想。”
徐蕙清冷的目光直视吕蒙,骗谁呢,从当时你的表情和动作来看,分明是在计算那几个数据,而且得出了正确的结果,你这些符号,显然是一种计算方法。少女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鬼画符我不是没见过,吴郡会稽之间有一个于吉,专门画鬼画符骗人。他曾到我们徐家来行骗,被我当场识破。于吉是江东道家领袖,他画的,才是真正的鬼画符。”
你还见过于吉?于吉是骗子?听说你会占卜,能不能算到于吉被孙策所杀?能不能算到你年纪轻轻就守寡啊?吕蒙心里嘀咕不已,所谓占卜,他当然是不信的。如今他已经知道徐蕙的名字,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将来的命运,不由有些怜惜。孙翊死于建安九年,那是十年之后,徐蕙到时二十四岁。放到前世,二十四岁的美女,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啊。或许,不该便宜孙翊那个短命鬼。一念至此,吕蒙便收起了敷衍的心思,用心讲解起数字、符号和方程式。
这些东西,其实都很简单,徐蕙学过《九章算术》,这些方程式能算出来的数据,徐蕙都能轻而易举地算出。其中的道理徐蕙很快掌握,她反而看着数字、字母和符号,若有所思。数字、字母和符号,看似简单,也没有蕴含什么道理,但正因为简单,才对推动数学的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此中道理,徐蕙一时也想不透彻,只是隐隐约约有些体悟。
此后数日,一切照着仓慈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谣言的恐吓下,历阳大部分百姓选择了渡江逃难。初时县城还有几位士绅大肆辟谣,但立刻遭到了毫不留情的镇压,县城内再无人敢有异议。那几次镇压之残酷,也让蠢蠢欲动的乡间土豪彻底龟缩在坞堡之内。
第一批数千人已经成功渡江,第二批正在登船,这样下去,再有个四五天便能结束此次任务。仓慈等人做事,吕蒙反而闲了出来,没事忽悠忽悠徐蕙。吕蒙的数学成绩说不上好,大学的高等数学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仅凭中学数学,放到这个时代已经足以号称算学宗师了,折服一位年仅十四的少女自然不成问题。何况数学之外,还有诸多学问,或许就才智来说,徐蕙丝毫不比吕蒙差,但吕蒙前世是信息大爆炸的社会,知识之广博,是这个时代的才女永远无法想象的。
但这种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徐盛快马奔来:“紧急军情……”
这些天,弹压百姓吕蒙用的都是邓当部士卒,他自己的两屯人马,却是散了出去做斥候。谢旌在历阳北方,徐盛在历阳西方。
“西部出现袁军,约三千人,已经接近历阳西部边境,目前还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更多。”
吕蒙微微一惊,这么快?他虽然出于谨慎,让谢旌、徐盛两路侦察,但在他内心,却不认为袁军能这么快赶到的。当初程普对袁军的判断,认为袁军至少要十五天,甚至可能要二十天才能赶到。而吕蒙,是认同程普的判断的。可现在,从惠衢败亡至今,不过十一天,袁军竟然就杀来了!
“不,不会是袁军,是刘勋的庐江郡国兵!”吕蒙判断道。
“庐江郡国兵不也是袁军吗?”徐盛有些疑惑。
吕蒙摇了摇头,袁术的主力大军,都在寿春一带集结,准备争夺徐州兖州。庐江郡内剩下的,只有太守刘勋手中的郡国兵。刘勋虽然是袁术任命,但他和曹操是故交,以曹操的性子,肯定会暗中联络刘勋,让刘勋扯袁术的后腿。所以,刘勋的部队并不意味着就是袁军,他对袁术没有忠诚。
不过不管如何,刘勋既然派兵来,目的已经显而易见了。为什么会这么快?固然是因为庐江比寿春近,恐怕也是因为刘晔吧?杀了郑宝的刘晔,自然能从张多、许乾等淮南豪杰口中知道孙策即将叛离袁术之事。而刘晔,史载他收服郑宝部曲后,却将这些部队全部交给了庐江太守刘勋,并为刘勋出谋划策。
只是不知道刘晔是否亲自来历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