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西郊,孙策军营。
孙策端坐帅位,和身旁张纮、秦松、陈端欢笑而语,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孙河侍立一旁,程黄诸将或屏气静坐,或默默擦拭刀枪。
营帐之内,还有三位少年:孙权、孙翊、孙皎。孙策离开土山时,弟弟和堂弟们也纷纷嚷着要跟随大哥见识一下,想到如果一切顺利,今日之战将无惊无险,孙策便将年纪稍大的三人带了过来。
他有平定江东,征战天下的志向,要实现这一志向,不能仅靠他一人,不仅需要外姓的谋臣良将,也需要他亲族之内,不断涌现出人才。
孙氏亲族繁茂,徐琨果断、孙河忠勤,这两人是姻亲。孙暠性子暴躁但作战勇猛,孙瑜身在军中却手不释卷,孙皎还未成年却行事稳重,这三人都是三叔孙静之子。便是大伯那一脉,孙贲、孙辅也有才能。若是孙家诸人齐心协力,大事何愁不成?
而孙策最寄予期望的,当然是他这一支嫡系。四弟孙匡、五弟孙朗还有小妹,都还只是孩童。三弟孙翊年仅十一,却已有勇气志向。而二弟孙权,天生碧眼,与众不同,孙策对他的期望也最高,只是他虽有天赋,却不好好读书习武,整日荒唐行事。孙策善用人,也善识人,却一直对二弟有些看不透彻。但不管如何,既然在嫡系亲弟中,孙权是最大的弟弟,孙策就最想把他培养成才。
“报……发现敌军,近八千人,已过西亭。”
“哦,倒是比我们预想的更快。”孙策哈哈一笑,长身而起,“诸公,各归部曲,准备迎敌。”
收回孙家旧部,是早在抵达历阳前便已制定的计策。在张纮三人的谋划下,所有的细节都仔细考虑过。比如他们驻扎在西郊的军营,具体离西城门多远,是考虑了土山军营到北城门的距离,以及土山军袭取历阳城所需的时间,才最终定下来的。只要富春军不浪费时间,再急行军赶来,便能和孙策本部前后合击孙贲。
孙贲比预想来得快些,说明他也是急行军。不过孙策并不担忧,袁术的目的,只是索要人质,好控制住他,让他继续效力,而不是决绝到直接就要杀他。所以惠衢、孙贲不会直接发动攻击,完全有扯皮拖延时间的机会。
孙贲确实是急行军而来,他对自己的堂弟极为忌惮,唯恐时间长了生变。一路行来,发觉孙策军营远离县城,孙贲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只是想不明白问题所在。不过他毕竟有将近八千大军在手,管他孙策什么计谋,以力破巧便是。
八千军迅速将孙策军营围困起来,孙策扎营也不过半日,只是砍了些附近树木,做了些简易的栅栏,谈不上什么防御设施。
“主公有令,孙策,快快出来接令。”惠衢大声叫喊。
千余人阵列在前,孙策没有出来,却是跑出来一个程普:“哎呀,这不是惠使君吗?使君光临我们营寨,真是稀客啊,来来来,快请入营。”
“程普,你不过小小一别部司马,孙策为何不来亲迎?”惠衢大怒,孙策不过一校尉,就算最近主公表他行殄寇将军,可他惠衢堂堂刺史,孙策竟然不来亲迎,真是岂有此理。再说了,孙策勇猛,请他入营,他可不敢进去。
“哦,我家将军听说使君到了,在使君您这样的人物面前,可不能失礼,所以我家将军正在焚香沐浴,准备以最诚挚的礼节来欢迎您。”
惠衢听了自得地点头,一旁孙贲却咆哮道:“程普,休要故作玄虚,让孙策出来,主公严令,若再不来接,休怪我不念旧情。”
对他而言,孙策的存在便是最大的威胁,如果能找个借口除掉,哪怕让袁术一时动怒也值得。
程普嘴角冷笑一闪而过,三年前孙贲可是口口声声喊他程叔的,哼,忘恩负义,悖逆孙家的小子,今日看你怎么收场!他换上笑容,道:“好,我马上去请。”言罢返身入营。
过了片刻,却是跑出一个孙河:“哎呀,这不是伯阳吗?伯符马上就好了,来来来,你先随我进去,营内已经开始准备酒席了。”
“俞河,不要叫得亲热,没你说话的份。”孙贲越来越觉得不对,孙策分明就在拖延时间!
他脸色不断变幻,最后转为狠厉,也不指望俞河进去再换他人出来,手中长矛一挥,喝道:“奉袁公令,孙策为叛逆,全军都有,随我进攻。杀孙策者,连升三级。”
“哎哎哎,且慢,都给我停下。”惠衢大惊失色,大声喝止,他可没想过要杀孙策,孙策毕竟是主公欣赏之将,主公还想继续使用呢。
八千军,孙贲四千孙军,惠衢三千袁军,还有吴景的一千郡国兵。惠衢喊停,袁军自然听令,丹阳郡国兵也跟着停了,四千孙军却是进退失据。
孙贲依附袁术,既然惠衢喊停,很多孙军便停了下来,何况都是孙坚旧部,虽然被孙贲清洗整顿了三年,但要杀老主公嫡子,心中还是大为迟疑。只有一些近年来被孙贲提拔的亲信将领,才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数步。
只是惠衢这一喝停,立刻将八千军的节奏打乱,即使是孙贲亲信,眼看友军不动,也不由停下,无所适从地看向孙贲。
孙贲气得差点吐血,这惠衢实在坏事,早知道就把他留在历阳城内了。他一举手,正要再次强调命令,哪怕只有四千孙军出击也行,孙策营寨中忽然传来哈哈大笑:
“孙伯符在此!”
他竟然是奔马而出,银盔玄甲,狼皮披风,血红烈马。孙策身后,又跟着两匹马驹,坐着两位少年骑士,正是孙权、孙翊。
“是大公子!那……那是二公子吧?是碧眼儿。那位是三公子?年纪轻轻,真是英武啊,简直和少年时的大公子一模一样,和老主公真像啊!”
四千孙贲军中,顿时窃窃私语。
“仲谋、叔弼,为我掌旗!”孙策大喝一声,左右升起两面将旗。
不是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的将旗,也不是他目前在朝廷中得到承认的怀义校尉之旗。两面将旗,孙权手中大旗招展,只有一个“孙”字;孙翊手中迎风展开的,却是破虏将军之旗!
破虏将军,孙坚。
“是老主公的将旗!啊,这面旗还是三年前的旧旗!”
这面旧旗,跟孙坚讨过董卓,征过刘表,遭过刀兵,遇过水火,破破烂烂,但旗下,却凝聚过当年各路诸侯中最强的一军。
是老主公的将旗!孙贲四千军沸腾了。孙坚极得将士之心,即使身亡三年,仍有恩威余下。
“孙策孙伯符在此,孙家儿郎,孙家将士,孙策孙伯符在此!”
“将军。”“主公。”“少主。”“小将军。”……不同的称呼,却是在回应孙策一人,孙贲四千军,片刻之间便有近半跪了下来,向孙策和孙坚战旗叩拜。
“混账!都给我起来,孙策是叛逆,是敌人,杀他连升三级。”孙贲心腹们纷纷呵斥,有的已经拔刀在手,想要杀人。
这时的孙贲,竟然生出大势已去、心若死灰的绝望。反倒是惠衢,终于反应过来。他给人的印象素来便是无能,是平庸。但如果真的一无是处,袁术也不会任命他做扬州刺史。他现在无能,也是和袁术一般,在酒色中消磨了意志,多年以前,他惠衢也是个人物。
而且,他对袁术忠心耿耿。“孙策要反了?孙策要反了!”觉悟了这一点,惠衢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原本的才能在体内苏醒过来,“袁军听令,杀孙策!”
孙贲之军,叛了一半,还有两千,加上三千袁军,未必就败!还有丹阳郡国兵,郡太守不在,就要受他这个扬州刺史之命。
但不等孙贲重燃希望,东方便传来奔马之声。
富春军、土山陈宝部,将所有的战马集中起来,还有历阳城内夺得的几匹马,六七十骑先行赶来,后面根本不见步兵。
徐琨、吴景、陈宝、袁雄、徐逸、邓当、陈时、戴良、孙规、刘阿……吕蒙、谢旌、徐盛……
无需步兵,有这些人,足矣。
“历阳已破,袁军还不弃械投降!”吕蒙骑术普通,玉狮子却是强悍,愣是冲在最前,他便抢先大喝,袁军顿时一片惊慌。
“吴景在此,丹阳郡国兵,听我命令……”丹阳郡国兵立刻倒戈。
“陈时在此。”“戴某来了。”“孙规来也。”“刘阿在此。”这四将在孙贲军内素有威望,孙贲剩余的两千军,立刻又有七八百动摇。
惠衢还待重整旗鼓,西边孙策已经举起铁枪,率军掩杀而来。
“撤,向北撤。”惠衢已经知道回天无望,但还想着多带走一些士卒逃跑。
玉狮子风驰电掣般逼近,袁军大势已去,人心惶惶,连惠衢的亲卫都疏忽了,吕蒙看着还隔了几人,索性将环首刀飞掷而出。惠衢以文官自诩,今日出城时也没做和孙策开战的准备,没有披甲,只有官服,当即便被环首刀洞穿心肺。
袁军哄然一声,彻底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