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站着一动不动的女子,突然呜咽着喃喃着这两个字,发了疯似地冲他跑过去,一头栽进男人的怀里,继而嚎啕大哭。
“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哥哥,你怎么可以扔下我?!”
憋了近四年的痛,瞬间倾泻出来;心中垒起的高墙,顷刻轰然崩塌。
人前从容淡定的女子,头一回那样不顾一切;骄傲地不愿在他面前示弱半分的女子,第一次脆弱地不堪一击。
毓缡这样看着,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夭儿。”风烬看着已湿了一片的衣襟,轻叹着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用袖口为她拭泪,看着那花猫一样的笑脸,摇头轻叹,“哪有姑娘家这样哭的,会让人家看笑话。”
“我又不哭给人家看。”初染皱眉反驳,不过想想这模样的确不雅,于是赶紧用手上上下下抹了一遍,嘟嘴不服气道,“哭本来就很丑,哪有人哭还千方百计想着怎么哭漂亮的,我就哭了,还哭地很难看,怎么着?”
风烬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长发:“不讲理的丫头,还像个孩子——长不大。”托起她的脸,他细细地端详起来,倒看得初染撇过头去。
“怎么了,丫头?”
“丑!”初染闷闷地说了一句。
风烬却是朗笑出声,戏点了一记她的鼻子:“高了,俊了,却也瘦了。——天仙似的人,怎么就丑了,你就真是丑了,在哥哥眼里也都是一样的。”
“真的吗?”初染心中一喜,眼前一亮,眉眼弯弯。还想说话,却被风烬止住,他扶住她的双肩,看向毓缡的方向:“我有事要和他说,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经他一提醒,初染这才想起正事来,方才心中大团大团的疑惑又重新浮出水面,可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风烬向旁边负手而立的毓缡走近几步,微微颔首示意,一声“毓城主”,礼貌却疏离。
毓缡则探究地看向来人,挑眉反问:“风烬?”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风烬楞了一楞,继而恢复了一贯温淡的笑意:“请——”
毓缡点头,看了初染一眼,尔后随他走至溪边。可风烬并不不言语,只淡淡地瞧着眼前漫天落红。
“你与我邀约,不是让我来看你们兄妹温情的戏码吧?”毓缡开口,眸光锁住面前浅笑而立的男人。他与他相见不过寥寥,记忆里,这个人永远是春风一般和煦的容颜,完全没有江湖人的市侩与豪气,那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杀起人来却成了最快最利的刀剑,儒雅温润的谦谦公子,的确应了那一句“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城主说笑了。”风烬摊开手掌,接住几瓣落红,“我请城主来此,是为泠月一事。”
“哦?”毓缡倒也想听听他的说法,起先以为泠月易主多年,没想风烬竟在此刻重新出现,如此以来,她许的承诺就成了空话,算不得数了。
“数月前,城主派人送来舍妹的头簪。”风烬边说边从袖中取出这簪子,那冰蓝色的凤凰振翅欲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眼睛里尽是宠溺,“那人说,若一月内泠月不降,便会送上舍妹的尸体。可时至今日,你却还是没有杀她,所以——我风烬欠你一个人情。”
“人情?”毓缡漠然,“我留着她只是因为在取舍之间有了更好的方法而已,并非其它,所以,你无需谢我,亦不欠我什么。”
风烬看着说话的他,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尔后仰面轻笑:“前世因,后世果。——呵呵,毓城主,我风烬虽非善人,可也绝不欠人东西。不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既然你留下了她的命,那么我也将给你所想。——泠月虽不能做到你的要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它绝不会介入柒澜任何纷争,若你得以成就大业,泠月也自当奉你为君。如何?”
毓缡知道这的确已是最大的让步,故而点头应允。风烬一诺千金,他是信的,然,将三分之一的天下拱手出让,他却是毫不在意,从头至尾都是一片淡然。究竟什么样的男人,可以真正宠辱不惊?
“为何?”
风烬笑道:“这是她答应你的,我自是不会让她言而无信。”
“她?”
“于你,最重要的或许是复仇,或许是其它。”将毓缡眼中被看穿的震惊一览无余,风烬依旧是淡然神色,目光穿过种种,继而在不远树下倚靠着的女子身上定格。“但是于我,她就是全部。”
全部?!毓缡一怔,多么熟悉的话,记得不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两个痴人,或许真是天生一对。
“得你一言,我毓缡也可对天起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犯泠月一分一毫。若违此誓,犹如此木。”说着,他运功出掌,伴着凌厉之风,以迅疾之势向旁边枯木扫去,正要落下,却被一股柔风所阻。
面前白衣男子修长如玉的指尖掠过枝干,仿佛在怜惜着某样稀世之物:“城主一诺,我风烬自然信你。——枯木逢春,再过些时候,说不定就会活了。”
“想不到你还有悲悯之心。”毓缡不知是讽刺还是叹息。
“我不是普度众生的仙人,要悲悯之心何用?!”风烬一笑,“该杀的人,我从不手下留情。——江湖,你不犯人,人便会犯你。”
“那你为何执着于此,早早离去倒是一身轻。”毓缡颇有感慨。
风烬听了,朗笑反问:“那么请问城主,你既不耻,又为何苦苦陷此泥淖?——你我都是有所牵绊之人,随心不得。”
哥哥,下辈子,带夭儿去江湖吧。
金碧恢宏的殿宇红墙,流光四溢,屈曲雅致的回廊园圃,小巧精致,清淡雅宜,亭台掩映之中,桃花盛放之处,她决然将瓶中鸩毒一饮而尽,尔后舞袖招展,轻纱飞扬。
哥哥,他们说我是祸水,他们逼着他杀我,哥哥,夭儿累了,很累很累了。
哥哥,你说嫁了他我就会幸福,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哥哥,这宫墙真的好小,下辈子,我们去江湖吧......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轻喃着这两句,幽深的眸子看向一边面带探究的毓缡,示意了下手中的花瓣,“毓城主,你看这桃花可好?”
“你......”看着他波澜不惊,精准地道出自己心思,毓缡不由一震,“你,究竟是谁?”淡然若风的身影,了然又深不可测的笑容,无害温润的眸光,此时却像一柄利剑,直插入他思绪深处,将一切的一切看得透彻。
风烬难得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故意卖关子似的,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城主怎么也糊涂了,风烬便是风烬,还能是谁。”
“也是。”毓缡缓过神来,不禁也笑自己糊涂,“一时之间,竟说了胡话,倒让你见笑了。可——总觉得你似乎知道什么......”
“呵呵。”风烬笑道,“城主,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我们以前见过?”毓缡疑惑更深。
风烬不置可否,尔后竟“扑哧”一声笑弯了腰,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一脸粲然,冲着毓缡摆摆手:“玩笑话罢了,城主怎也当了真,看来,城主今日真是有些糊涂。”
未等毓缡有所反应,那白衣飘飘的男子已经翩然远去,向着树下不时抬头张望的女子张开了双臂。
“哥哥。”初染脆生生唤道,小跑着跳进他怀里,被他一把抱了起来。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蹭去,两只小手把衣襟抓了个紧,生怕一松手一闪神,人就不见了。
“夭儿——”略略无奈又宠溺的声音,一张俊颜微微蹙眉,“别闹——”
“我哪里闹了。”初染不满,眼含嗔意,“谁叫你一走那么久,谁叫你匡我。晚上做噩梦,醒来的时候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苍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你们都在骗我......”
说着说着,声音便哽咽了起来:“现在你回来了,我要你把四年的通通补给我,我再不让你走了,我不要你丢下我。”
“夭儿......”风烬脸上一黯,微怔片刻,然后缓缓地把她从身边推开。
初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渐渐撇过的头,看着那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不!”她下意识用力向前伸手,复而牢牢地将欲抽身而去的衣襟死死抓住,且愈攥愈紧,原本就皱成一团的衣襟现下更是有些难看。几乎是哭喊着,她冲着面前的男人,斯里竭底:“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要照顾我的,你怎么可以骗我,你可以可以骗我!哥哥,我不让你走,我绝对不让你走!”
“夭儿听话......”风烬轻声劝道,尔后,硬下心肠掰开初染的手指,咬咬牙,转身离去。
“我不!”对着那个背影,初染大喊出声,“你若再走一步,就休想再见到我!”
男人的步子果真一停,初染心中微喜,她知道,她就知道,他狠不下心肠的。
“夭儿,你,忘了我吧......”
什么?!
“你,一定要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