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染猛地一惊:“你说什么?!”下意识动了几下,却发现头愈发地昏沉,眼前竟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有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
见她安分,毓缡的气消了不少,口气也不那么重了,想想她也不是常闹脾气。“好了好了。”他放慢了马速,拍了拍初染的肩膀,这个姿势太折腾人,小惩大戒么。可面前的人却动也不动,他伸手探了探额头,竟是冷汗涔涔。
“糟糕。”他低呼一声,赶紧把人扶正,运功替她顺气,待她呼吸稍缓,才渐渐放下心来,将初染揽入怀中,道,“如何?”
她轻咳几记,微别过脸:“现在你解气了。”
毓缡叹了一叹:“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发你脾气了......”勒缰缓步而行,他自嘲地笑起来:“这既折腾又救人的,累的慌。——说来还真是我自己找罪受,你说是不是?”
对于他难得的戏语,初染忍不住也调侃几句:“招了我这个大麻烦,悔了吧?我病怏怏的,可比纸糊的好不了多少,你留着我,似乎是你吃亏。”
“呵。”毓缡轻笑几声,“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吃亏也是平常,哪有人不磕过碰过,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好了。”
云淡风轻的一席话,说地初染哑口无言。如此看来,倒显得她小心眼了。
“你坐稳些,芙蓉已在前头等我们了。”毓缡提醒道,然后轻轻甩了一记马鞭,小跑而去。
“等我们?”初染耐不住问他,尔后想起毓缡刚才的话来,似乎另有深意,回想起先前他还没给个解释,又憋起气来“喂,你还没告诉我究竟要把我带去哪儿?!”
毓缡见她又缩回了壳子,不禁摇了摇头,淡然开口:“芙蓉她,只是不想进子规镇,如此而已,所以才绕道先行。”
什么?!
听了他的解释,初染有如当头一棒,心里顿觉又羞又气:“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地她乱七八糟东想西想,原来不过是一场闹剧。
“我不喜欢跟人解释。况且——”毓缡顿了一顿,“你刚才那模样,分明一口咬定我骗了你,就算我解释,你可会信?”
“胡说!”初染提高声音,“你不试怎么就知道不行,我又不是不讲道理!说一句又不掉你一块肉,你怎么也由着我闹,难道你不在乎别人误解你么?”
半晌,他望进她的双眸,笑地自嘲:“无所谓。”
“无所谓?!”初染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无所谓?!你又不是木头,听不到看不到。我刚刚在骂你啊,你都没有感觉吗?!”
毓缡不答,惹得初染一下甩袖转过脸去,那刚压下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你简直,简直是——不可救药你!”边数落,一边还不住地嘀咕,看看他这什么臭表情。
初染气恼地看着前头,身边依稀氤氲着那淡淡的檀香味道。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对,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和坚实的臂膀,很是安宁和心定。未见时勾勒的种种,相处时次次的针锋之对,偶尔流露的温情和纵容,渐渐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这样的人,远观傲然如峰,近看深沉似水,以前对他的恨意与疏离,早不知在什么时候被那一浪一浪的潮水掩埋,没了痕迹。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初染喃喃,眼里是满满的心疼,“你不该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要把自己封得那么深那么累,我不知道曾经的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啊......”微凉的手缓缓地攀上他的,细细地磨挲着那因长年握剑而起的老茧,然后透过指缝,把自己的十指穿入了他的,紧紧交握。
温热的掌下意识一颤,初染不禁加大了力道:“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别人,不是所有人都有恶意,芙蓉,还有苍玄,他们都是护着你的。”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么?”毓缡失声笑了起来,黝黑的瞳仁目光炯炯,“你不要忘了,是我毁了......”
话才出口,却被初染冷冷截断:“你不必次次提醒,我忘不了!桩桩件件,我都记地清清楚楚。毓缡,你加诸于我的痛苦,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你用铁蹄揭开了征战天下的序幕,却让泠月成为你开疆辟壤的牺牲,你毁了我的安宁和梦想,夺走了我唯一信任的人,然后——被自己怨恨的人救了一次又一次,毓缡,你知道那样的痛吗?!”
“天下之争,成者王侯败者寇,哪一个皇帝又是真正干净和光明磊落。可成大事不拘小节,最忌妇人之仁,细想来,你这样做又有什么错。——若真要怪,就怪我姓了风,而你叫做毓缡吧......”
“你那日不走,可后悔?”毓缡问道。
初染一笑,不答反问:“那你当初不杀我,可后悔?”
毓缡略一怔,答:“不杀就是不杀,我既许了你,就不会食言。”
“这么说来,你心里还是后悔过,只是碍于自己的承诺了?”初染玩笑道。
“随你怎么说。”
看他又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初染心中怆然,轻声道:“你问我后悔不后悔,我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这世上偏偏不卖后悔药。——我不是什么千金一诺的君子,所以,你以后都不要相信我,或许哪一天,我就骗了你。”
逃。这个念头那天她不是没动过,可每每她转身欲走,心里就觉得咯的慌,步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牵住,沉的很。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加月圆之夜,旧疾复发,即便她跑了,她也活不了。她不是心软,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百分之百成功的机会。
她一次次这样对自己说。
这是事实,但,没有其它了吗?可若是没有,那心头挥之不去的殇又是什么?!
血血交融,那寂寂长夜里温暖的怀,成了她的牵绊。
“夭儿,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是可以救你的。七转七世劫,他若肯心甘情愿救你七次,你就不会再痛了。”
前世今生,是她欠了他还是他欠了她?
初染长叹。
闻言,毓缡笑地有些无奈:“你既要我试着相信,却又让我不要信你,初染,你究竟要我如何呢?”
“初染”,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再是原来冷冰冰的三个字,仿佛是三月春风如歌,春草青青。
一声“初染”,竟唤地她心旌摇曳。
的确,是很矛盾呢,她也不由地摇头轻笑,不再言语。
马蹄声声,这时,远处又是一阵嘶鸣,和着扬鞭之音,向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前方羊肠小路,闪出一个劲装女子。鲜艳如火的明媚,清冽似雪的冷傲,长发飞舞,迅疾而来。
“吁——”水芙蓉长喝一声,勒转缰绳,飞快地调转马头,与他们并驾而行。
“城主。”
毓缡冲她点点头。到了山口,他止住了欲跟随的水芙蓉,淡声吩咐:“你留在这里等我。”
水芙蓉自是不愿,瞥了眼初染,她急道:“风烬多谋,还是让我一起去吧,也多个照应。”
风烬?!初染大骇。
毓缡看出水芙蓉的心思,也知她对初染的敌意,口气微重,但一想到刚才他俩的谈话,于是放软语调:“你在这里守着,若——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回来,就......”
毓缡一个眼神,水芙蓉立刻明白,见多说无益,且她跟了去也只会拖累了他,于是点头应了,不再坚持。“那你自己多......”
话刚出口,她的眼前已尘土飞扬,马背上那身肃穆的黑色,渐行渐远,让她辨不清哪个是她,那个是他。
“小心。”水芙蓉低头轻声补上最后两个字。
青山环抱,林木蓊郁,虽是冬日,周遭却是一片苍翠绿意。曲径通幽,溪涧淙淙,在其间蜿蜒交错。偶有野花几簇,轩妍而放。
细雨流光之中,衣袂飞扬,白裾如雪,淡青色的油纸伞下,是干净清澈的笑容,那个遗世独立的身姿,飘然欲仙。
不知何处飞来的粉白桃花,竟纷纷扬扬撒了满空,潋滟蹁跹。
策马疾驰而来的人不自觉勒了缰绳,这是一种怎样的宁静安然,仿佛误入了桃源梦境。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抹清晰的白,初染的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霎时,悸动、惊讶、欣喜、害怕,种种错杂的情感纷纷涌了上来,在脑中纵横交错,翻滚如浪。
如沐春风的笑容,温润和暖的容颜,一如多年以前她遇见他的时候。
哥哥。
是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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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家支持。
从最初因无聊而动笔到现在的喜欢写字,三篇文,几乎每写一篇都有所进步,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成长,所幸,寂寞中有你们的鼓励。
很多人提到说,这篇文开始有些看不大明白,但是越到后来,却越是清晰,的确是如此的,因为本文的伏笔或者情节,是一环扣一环,所有的谜团在最后会给大家一个清晰的答案。
本文是在某天看《百家讲坛》关于诗经《桃夭》篇时,灵感顿发,所以有了今天的《夭颜天下》,同样是美丽的女子,优秀的男子,等待与爱情,阴谋与童话。也许在故事里,你发现了自己的影子,或是熟识的片段。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好人与坏人,并没有明确的界限,我写的人,没有一个是完美的,他们也有自私,或者野心,或者为了某样东西,不计一切。形形色色的爱情。
跟这个故事久的人应该知道我其中的坎坷,停停改改到今日,很多时候觉得愧对等待的人,害怕让他们失望,曾经甚至有过一礼拜更新一次和两个月没有更新的状况。
另外,有人问,看了这么久,到底谁是男主啊?
我暗暗偷笑一个,嘿嘿,就是猜不到看文才有味道啊,要是早知道跟谁在一起,然后拼命地虐第2男主,我会心疼滴。三个男人,都是男主,可以不?(我私下里三个都喜欢,不知道你们偏爱那一个?)本文比较慢热,我比较喜欢一点一点慢慢渗透,然后入骨的感情,所以,本文的感情相较其它文可能慢了些,应该说,越后面越精彩吧。
今天说了不少废话,到此打住吧,每天更新的,要继续支持哦,动力动力。
有问题,可以留言,我有在看的。比较集中的,我在公告里理出来给大家说明,好吧?(不要求所有人喜欢,因为那不现实。只愿,不让等待的人失望就好)
友情提醒,本文埋了很多暗线,譬如,毓缡的身份?文章到此稍仔细一些的都看出来了吧(诸如此类,大家可以留心。)飘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