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要见我?”毓缡落座看着眼前人,淡淡开口。
紫笙端过茶来,随后便退了出去。夕阳余辉灿然,在地上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初染一下子有些语塞。自慕容流风来后,她也想了许多,要出离宫,必须得先出这沁水居,而沁水居如何出得,又得松去毓缡的戒心才行,一环扣一环。毓缡素来谨慎,要在他手中做文章,怕是不容易。美人计,现在想想还真是馊主意,要毓缡喜欢她,也许做梦都不现实吧。
可是苍南行一事,她既知道了,又实在无法置之不理。思来想去,她等不了。原以为他会把她晾着不理,又或者是让她等上几日,可没想到,才几个时辰他就出现了,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怎么又没话了?”瞧着初染凝神深思的样子,毓缡忽然觉得有趣,以往冷冰冰的她换了这副模样,竟平添几分娇憨,而且似乎完全把他在面前的事给忽略了。
注意到毓缡打量的目光,初染有些不自在起来,忙敛了思绪,口中带嗔:“你,你看什么?!”
对于初染的答非所问,毓缡扬了扬唇,戏谑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怎么现在反倒哑巴了?”
“我昨天......”对于这头一句,初染多少有些勉强,那梗在喉咙里的“谢谢”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以往即便十五过了,她的身体也还是不大好的,可今日,她却丝毫不觉异样。道义上讲,她的确是欠了他一次,可偏偏骄傲又让她低不下这个头,真说了,他也未必稀罕。
“若是‘谢’字,就免了。”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毓缡接下了话茬。
不喜欢他看穿一切的眼神,初染不由撇了撇嘴:“谁说我要谢你来着,我干嘛要谢你。”似乎还不满意,她又小声嘟哝道:“又不是没有你我就活不了了,你的血是宝贝吗?我可没求你救我,所以不欠你什么。”
听见她的絮絮叨叨,尤其是后面,虽有些模糊,可他还是知晓大概的。“我有说什么吗?”毓缡的口气透着几分无奈,微微蹙眉,“你似乎有些不讲理。”
“我哪有不讲理,明明是你始作俑者。”初染不肯服软,可话却是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始作俑者”四字几乎轻不可闻。
“照你所说,你的病还是我的错了?”毓缡哑然失笑。对于昨晚之事,他也有仔细想过,怎就单单他能救她,有果必有因,可究竟是什么,他依旧毫无头绪。而这眼前女子明知自己理屈,却还是嘴硬,此情此景又让他看到了她昔日的那身桀骜,只是今日有些不同罢了。
“那可不一定。”初染粲然,眉眼弯弯,“说不定城主就是上辈子欠了我的,然后这辈子来还呢。”
闻言,毓缡却是一阵恍惚。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你用全部的血来偿我!
梦里妖娆的血色,忽然蔓延开来。
见他一脸沉郁,初染心中不免讶异,不过一句玩笑,怎么他倒不说话了。看样子,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应该是他很头痛的麻烦事吧,因为他这个表情一直持续了好些时候。但,这些似乎都与她无关,他想的什么她才懒的猜,而且也猜不到。
思忖半晌,毓缡忽然轻声道:“你,听没听过‘桃夭’?”
这回是初染楞了,她记得,他第一次在地牢看到她,也是这般迷惘和惊讶的神色,那时候,他口中也喃喃着“桃夭”二字,冷漠的面庞,头一回有了些许温暖。
“城主说的‘桃夭’,可是《诗经》里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初染试探道,“真不知,城主原来也是风雅之人。”
对于她的回答,毓缡心中莫名闪过一丝失望,曾经他问芙蓉,芙蓉也是这样说的。
“怎么,我说的可有什么不对?”初染又问,眼睛牢牢地看着毓缡,他是知道些什么?紫笙说过,他喜欢桃花,莫非也与桃夭有关?桃夭是她的名,若他不是在叫她,那他是在叫谁?
“没有。”毓缡的神色又恢复了淡然,“你并没有说错。”
“我没有说错,可是我也没说对,是不是?”初染又试探着追问,见毓缡似有默认之意,她便更坚定了心中所想。“我听说栖凤居里的桃花长年不败?”
“听说,你是听谁说?”虽是问句,可毓缡说来却无一点疑问的语气,反倒多了几分冷漠,“你想知道什么直说就是,拐弯抹角不是你的性子。”
被他一语道破,初染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又掩饰过去。瞥了毓缡一眼,她故意缓缓说道:“我知道有个地方,那里也有满园的桃花,而且四季常红,与城主所种,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才好奇问问,不知道这花是怎么种的?。”
“哦?”毓缡挑眉,看不出来是信还是不信,顿了顿,他忽然问:“喜欢桃花吗?”
“桃花多艳,人人喜欢。”初染不痛不痒地答了这么一句,继而歪头笑道,“若有女子美如桃花,那必然是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城主以为呢?”
“的确。”毓缡没有否认。
“若权情相衡,又当如何?”
“男子多要权,女子多重情。”
“城主说的极是。”初染点头,“天下有志如城主者,穷其心智以求权位,但是在我眼里,根本不名一钱。泠月御宇江湖几十载,绝非凤城可比,但为何独独偏安一隅,不愿攻城略地,谋图江山。泠月若要夺,这柒澜怕是早就换了国姓,可还会任由城主扩张势力,以至于今日两相对峙?!泠月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初染一席话,字字铮铮。
“城主该知道,这些年来,泠月从未与凤城争过什么。你我本就不是同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城主又何必苦苦相逼?!”
听及此,毓缡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今日找我,原来是想做说客。”
“是,也不是。”初染更正,“我只是想告诉城主这个道理。城主若是允诺,我亦可以保证泠月绝不会插手天下之争,若不允——”
“如何?”
“泠月也是不惜背水一战,你的人不怕死,我的人也不怕。”初染傲然笑道,“我想,同归于尽这等傻事,城主是不会做的。”
“你可是在威胁我么?”毓缡起身,缓步向她走近,这是一张骄傲自信的脸,说话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眸子粲然无比。同归于尽,不尽然吧?
“不敢。”初染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我不会打仗也不懂用兵之道,但是‘哀兵必胜’这个道理,我还是听过的。你可以攻取任何一座城池,你要天下江山亦是你的自由,但你若想碰泠月,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是吗?可你不是会轻言弃命之人。”毓缡忽的笑了,“况且,你凭什么跟我保证,你允,风烬可允?而我,又如何信你?”
“就凭我是泠月的主人。”初染淡笑,果然瞥见毓缡此刻一闪而过的讶异,“那****也看到了,我若不是,又如何能能使众人服我从我?泠月多年之基,岂是三两日可毁,江湖人重义,城主不会不知,即便一时得了,他们怎能善罢甘休。到时,我怕城主大事未起,却先被他们所累。泠月与天下,孰轻孰重,城主大可掂量掂量。”
“那你的意思呢?”毓缡抿唇环胸看着她。
初染继续说道:“如果城主愿意接受,那我自然会给城主一个交代。——我活着一天,就会留在这里一天。这样,你可放心?”
毓缡默然,他起身走至窗边,举目远望。沁水潋滟,今年冬日甚暖,回想着她刚才的模样,他的心头掠过片刻怔忪。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但......
“为什么这样做?”毓缡轻声问道,眼中有着迷惘,他不懂,为什么她对泠月如此执着。“用一生的自由去换这莫不相关的东西,值得吗......”
初染没有辩解,只微微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反正我迟早会死,自由不自由,或许对于我并无多大意义。”
“真是傻瓜......”毓缡仰面轻笑,笑容里是深深的悲凉,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咯的慌。
“毓缡,请你......”望着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初染禁不住唤了一声,“一定考虑一下我的话!”
“好。”阳光斑驳处,他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