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园,坐北朝南,是毓缡待客之所。园中只一楼,甚为简单,草木石径,疏朗大气,满目青松,蔚然挺拔。
屋中摆设清爽,少古玩奇珍,檀香氤氲间,很是雅致。一锦衣男子在画前负手而立,听见脚步,他回过头,对着来人微微颔首示礼,风宇条畅。
“数日不见,城主别来无恙?”秋慕云笑意满满。
毓缡冷哼一声,径自越过他在主位上坐了:“我不记得我有请过你,不请自来,难道是秋相的作风么?”
闻言,秋慕云不甚在意,又端茶细细喝起来,目光重新落回刚才的一幅水墨画。“数年不见,你怎么也改画山水了?”
“这跟你无关。”毓缡脸色一沉,下起了逐客令,“我说过这里不欢迎你,你是听不懂,还是脸皮厚?!”
“你别老是对我绷着脸行不行,我又不是来偷抢拐骗,至于让你这么防着我么?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能冷冰冰的,把嫂子冻着了,心疼的可还是你自己。”秋慕云似是不怕他,依旧是一副调侃的模样,笑意不减。
随后,他从袖中拿出一封红色的请柬,放在毓缡桌上,自己则是在旁边的位子上靠下来,微眯了眯眼,一副慵懒之态。
“及笈礼?”看罢,毓缡脸上透出一抹思量,然后又把东西丢回给他,淡淡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秋慕云显得委屈,似对毓缡的表情很不满,口气略含无奈,“你呀你呀,我堂堂右相替你跑腿,还就糟了你这么个白眼。”顿了顿,他敛了戏谑神色:“凤端华,栖梧第一美人,传言她出生的时候,宫城上方红光乍泻,宛若凤舞。她十岁便以其才貌名动天下,人们说,她就是栖梧的凤凰,所以很得凤钦沅的宠爱。”
“第一美人?”毓缡的口气不浓不淡,脑中忽然略过一张素净桀骜的容颜,美人,怎么突然就想到了她?
“也是第一公主。”秋慕云补充道,“凤钦沅虽然也有儿子,但栖梧国的传统,继位者必须是嫡氏所出。皇后至今只有两女,凤兮公主早死,剩下的便只有她了。所以......”
“所以她会是第一继承人。”毓缡接着说道,眸中深邃。
“对,谁娶了她,谁将得栖梧。”秋慕云又缓缓啜了一口茶,再看向一边的若有所思的毓缡,心知他必是知道其中利害。“曦凰慕容家的权势如日中天,苜城之事你也听说了吧,当年的‘城下之盟’他都可以无视,可见他终有一天是会对柒澜下手的,你能忍么?”
“你既有心,怎不自己去娶。”毓缡有些嘲讽。
“我?”秋慕云忽的笑了起来,有些缈远虚浮,缓缓地,他将目光投于屋外一隅,蓦的发觉自己失神,于是马上收回了视线,唇边依旧是一贯亲和的弧度,“柒澜比之曦凰如何,你是知道的。若慕容萧娶了她,你、我,可就不能坐在这里好好喝茶了。”
毓缡不语。
“你我都是明白人,你可以说我卑鄙,但不能否认,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况且——”秋慕云顿了顿,“她本就是你的。”
说罢,秋慕云向毓缡微微欠了欠身,告辞而去。那夕阳下的一身青色衣杉,很是单薄儒雅,这样的人,该是一个文人,可偏偏就是他,因十五岁在殿前一挥而就“天人三策”而使众臣异,短短六年,竟累进相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们说起他,总以“贤雅”称之。但是为什么......毓缡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何帮我?”
“帮你?”秋慕云淡笑回道,“我从不认为我在帮你,与其说我帮你,倒不如说我是在成全我自己。因为天选择了你,而我,除了那件事,其它的,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抢。”
痛,窒息的痛,胸口,仿佛有一番巨浪在奔腾呼啸,颠簸汹涌。初染攥在手里的被单被捏得死紧,未梳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撒在背上,掩住了那张面孔,整个人也颤抖着蜷在一起。
今日是十五,又是十五。
她要死了么?初染把被子塞进嘴里,拼命地让自己不要出声。
“呯!”
什么声音?!毓缡心中警觉,快走几步推开房门,却见初染伏在地上,青丝张扬,借着月光,隐约可以看到那张惨白的脸,和她口角边那一痕殷红的血。桌子摆设都好好的,只有一张凳子横在那里,地上躺着些许茶杯瓷片,还有一小滩湿淋淋的水渍。他走近看,那床上还有点点滴滴的血迹,仿佛是中毒一般,竟还带着隐隐的黑色。
“醒醒,你醒醒。”毓缡飞快地俯身扶起她,轻轻地晃了晃初染的身子,没有反应。探了探鼻息,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死。他拨开挡在面前的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淡如纸的容颜,双眼闭阂,恬静地仿佛醉在梦里,有着不可思议的安静。
她怎么了?!不是说快好了么?秋慕云走后,他突然想起了这张脸,莫名其妙地独自来了,却没想看到这样一副景象。若不是他,她怕是今日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吧?
和着一阵脚步声,紫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大约是走的急,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厚斗篷,脚上的鞋子也是浅浅地吸着。看到这副景象,她也吓了一跳,还未行礼,毓缡沉怒的声音已经响起:“你怎么看着她的,这是怎么一回事?!”
“紫笙,并不清楚。”她焦急地蹲下身来看,见她还有气息,这才缓了缓神。“原先是要陪着的,可今儿看她气色好了不少,吃东西也有胃口了,她又说没事,所以才放了心,哪知道......”
“还不快去找大夫!——还有姬罘主。”毓缡打横抱过初染,把她安置在床塌上,自己则在旁边坐了下来。整张床,凌乱不堪,那被单被她拧出一块一块的褶皱,上面还泛着潮意。看着看着,他的眉微微皱了起来。她似乎更轻了,记忆里从她到这里开始,不是伤就是病,而她对他,也永远只是一张面孔。
“咳咳。”睡着的时候,她仿佛也在痛,眉间堆起的郁结怎么散也散不去。
残红、刀光、喧嚣。很深很深的记忆深处也有那么一个女子,脸上带着桃花印记,从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旖旎出一地的血色。那时候,她的手握着锃亮锋利的刀上,微笑地看着他说:是你,是你杀了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要用你全部的血来偿我!
毓缡猛得从思绪里惊醒,揉了揉混沌的额头,复而又看着床上的女子。她,是叫初染吧,风初染。仿佛他在遇见了她之后,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一次次手下留情,为什么?因为这张似曾相识的脸,还是因为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