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骤歇,箭,划破了她的衣袖,白皙的手臂顿生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但在初染身上,又是那么突兀和狰狞。
停了......我究竟怎么了?手臂怎么在痛?初染似乎是从梦魇中醒来一样,看着滚落一旁洞箫的眼神有些迷茫。“呜”,一阵难受,她不禁以手覆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掌心里的红,恍若莲花绽放。粘稠的液体,顺着指缝悄然滴落,一点一点渗在洁白的衣衫上,触目惊心。
其实这一箭,毓缡是手下留情的,总共只用了两分力道。不过她的样子多少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原以为,敢站在这里的,不是武功卓著者,也定是有过人之处,可这个女子,分明是一副弱病之姿,和刚才的冷傲决绝又完全是两种模样,真有些不敢相信,有人可以瞬间从一个极至达到另一个极至。她与她,竟会是同一人。
“我护你回去。”苍玄飞身而至,迅速撕下衣衫一截,替她绑好伤口,语气有些着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说罢,也不等她有反应,便强势地抓过她的手。
初染却不知怎么的,心中猛地一颤,用力地那手抽了回去,伤口又裂,那深蓝的布条上隐隐渗出了血迹。“不要你管!要走你自己走!”
“你在说什么傻话?!”苍玄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口气不禁微微加重。挥开迎面而来的刀剑,他向她快走几步,刚要拉她,却又被几个人阻了开去。单手持剑,他的另一只手却拼命地向她伸去,“快过来!”
“快,捉住那个女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顿时,七八人迅速举剑向初染围拢。其中一个乍见初染绝世姿容,且一副弱柳扶风之态,心中大动,知她不会武功,便放心地收刀靠了过去,手,预备去抚她的脸。可还没碰到,脸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臭娘们,你......”话未落,刀未起,人,已经重重地栽了过去。苍玄的龙泉剑出鞘,发出犀利的银光,精准地插入他的胸膛,再猛得一抽,血光四溅。这个拿着刀的男人,竟双眼血红,他冲着其他几人冷冷地说道:“你们几个都给我滚!”
余下几人显然被他这模样吓住了,有些偷偷地退了下去,而有些,则怔住没有动,旁边的人见了,慢慢地围了过来,对视着,似乎在盘算怎么拿下他。
“城主?”一人上前请示,但毓缡只是一挥手,顿时,他的人全部住了手,城墙上原先打斗的几百人皆退至两旁,约有一半人又退出了宇奚门,站到毓缡身后。
一时间,两边竟然都安静了。
“你——有没有事?”苍玄的声音莫名地嘶哑,看着这个男人,初染的心中,只是悲色:“为什么不杀他们?你的龙泉剑,今天怎么也变得慈悲了?”
他不答。
“也许下一刻,伸过来的就是他们的手。”初染的声音依旧很淡,目光,直直望进他的眼里,似乎想要找出些什么。
“是不屑,还是不根本就不愿意?”她突然轻笑出声,唇边泛起自嘲的颜色,“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骗我了呢......”
他依旧不语。
“苍,是你开的宫门,对不对?”初染背过身,看向那马上的黑衣男人。夜色已逝,曦光微明,原来,一宿已过。“都说毓缡才谋权略、文治武功样样出类拔萃。今天,我算是长见识了。”初染半分自嘲,半分叹息,“有谁相信,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竟也会背叛他呢......”
从毓缡大婚,到朱常晏叛变,再是岚镜离开,一切的一切,他们,都早已计算好了吧?
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春日,在倾雪园的桃花纷飞下,他长箭起舞,她箫曲款款,一张刚毅的脸,一阵娇憨的微笑。
他包容她的任性、脆弱,还有骄傲。哭、笑、喜、怒,她一回头,便能看到那分熟悉的身影。仿佛,所有的所有都成了习惯。
“对不起......”他喃喃着,发略微遮住了那撇过的半面容颜,那握着剑的手竟忍不住轻颤起来,剑上干涸的血,透出几分诡异的颜色。
天真,的确只是她太天真。早就怀疑,却还是执拗地不愿意相信,一次一次说服自己,欺骗自己。她以为,即使有一天他背叛了泠月,背叛了全天下的人,他也不会放弃她。看来,是她错了,还错的离谱。
他们的心,她看不懂。
“这一场赌局,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了你,姬苍玄!”这一字一字,她几乎是在吼。
苍,为什么你偏是姬家的男人!
“你们几个,去帮帮姬罘主。”毓缡冲身后人吩咐,然后,驾马而去,其他人,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也跟着一道离开。马蹄凌乱,尘土飞扬,原来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有马,也有人。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四人,初染淡笑,依旧从容:“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己走!”旁边人见她如此,急切地想要拔刀冲过来,却被初染一句话又挡了回去;“你们活腻了是不是?姬罘主一只手,便能让你们这几百人去见阎王了。”叹了一叹,她举步离开,“你们都回去,替我好好收拾着,别哪天我回来了,连个人也找不着了。另外,外面的渠水就填了吧......”
然后,她又打量着面前四人,口中调侃:“毓城主走得可真是快,咦,我听着这马蹄声都轻了许多呢。是不是,这跑去内城四门的那些人还没有回来呀,那可得好好等等他们。这里地大,万一走错了路,是会碰上鬼的。”
闻言,他们脸上俱是一黑。没有理会,她径自朝前走,走到苍玄身边,她抬眼看他,然后伸出手,放到他面前:“看见了吗?曾经这手上沾了朱常晏的血,我要你记得,这血,是为你沾的!”
他们的人影,最终渐行渐远。
“门主——”对着那个几乎石雕一般的人,他们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宫主可是被毓缡带走了,若是现在出宫救人,或许还有转机,等到了凤城,根本就是难于登天了呀。
“浅漠!”桦生看不下去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小子是不是男人,你也不想想你是怎么才坐到这个位置的,就算宫主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不应该坐视不管!”
见他依旧不语,桦生气结地狠狠松开手:“好,你不去,我去!”可才转身,脖子上就已经多了一把长剑,在微明的天光,泛出冷冷的光芒。
“你给我回去!”
“原来你还不是哑巴!”桦生一把推开长剑,手上,是淡淡的血痕,他冷哼道,“你自己怕死,还不准我去啊?!”
“你既然这么关心她,那她说过的话你怎么就当耳旁风了?!”浅漠面无表情,“擅离职守者,宫规处置!”说罢,又看向刚才的方向,不再言语。
“行,你有理,我不管了!”怒视着那个背影,桦生愤然甩袖离去,心中甚为恼怒。
看着城墙下的尸首,浅漠突然笑得苍凉。若不是她改了宫中布置,今日一役,内城怕是保不住了。毓缡,果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竟连这般机密也知晓得一清二楚,而苍玄,那个他一向敬重的男人,竟是叛徒!短短一夜,原来已变了这么多。
怕死?这些年来,死字如何写,他还会不知么?若有选择,他倒是愿意手执长剑,痛杀一番,也好过在这里枯等。但毓缡,那个心思缜密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带几千人来,说不定哪里就有着他的埋伏,一计不成,又施二计,他们只要出了这道门,那么泠月,岂不近乎空城?!
她的顾虑,是对的。
“浅漠,我们打个赌好不好,这一战,若我赢了,你就向我称臣。若我输了......”后面的,她没有说下去。那时候她的神情,他看不懂,但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懂了。
“浅漠,我可以输,但是泠月不能!”她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认真。
这个女子,他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不想探究有关于她的一切,既是两路人,就无须挂怀。只是今天,她的傲气和凌然,让他,也不禁叹服。或许,他真的不懂她。
“来人,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