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戌时。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几分模糊的纤影,芙蓉楼前长长的石阶,显得格外清冷。此刻门房已合,一片安静,初染敲了半天,才有一睡眼朦胧的店小二开了门,扫了眼面前的人,未等初染说话,不耐烦地丢了句“人满了”,就把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周围,又静,静得连一丝丝风声也听得清清楚楚,空荡荡的大街上,偶尔飘过几片枯叶。
看来老张不在,这倒奇了,以他的性子等不到人,是决计不会走的。看了眼无人的街市,初染抱膝挨着石阶坐下来,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那么孤单地坐着,然后那一天,她遇到了哥哥,他说:来,我带你回家。
想到此,她不禁笑了起来。蓦的,她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抬头,她望进一双熟悉的眸子。
“小姐?”看到那分白色的身影,他试探的唤了一声,努力地想看清一些,奈何黑夜漫漫,眼前依旧模糊。
“苍,怎么是你?”初染欢喜地站起来,奔过去拉他的手,眼里满是笑意。可面前的男人,却没有往常的温和和包容,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收紧,有了微微的疼意。
“你是跑去了哪里,你知不知道,我......”蓦的,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又瞥过头,淡了淡焦急的神色,轻声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见她久久不答,以为是自己口气太重恼了她,苍玄放在初染双臂上的手微微手紧,“你怎么了?”直到碰到一股凉意,他才急了,“你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凶的,你别生气。”他手忙脚乱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丝帕,开始替她抹眼泪。
若她记得不错,这方丝帕是上好的蜀丝,还是当年她硬塞给他的。
“哎呀!”初染“哧”地笑出声来,“你往哪儿擦呀,净往我鼻子抹——我自己来就好了。”
听见她的笑声,苍玄这才放下心来,低头温言道,“我看不大清,你知道的。”顿了顿,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替她系好,“我口气重了些,你别在意。”
“我怎么不在意,你头一回这么凶我。”尽管嘴上是嗔,可看着那打得有些滑稽的结,初染的心里却是温暖不已,她又牢牢地握了一握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塞进他的掌心,“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你对我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以前你总是什么事都由着我宠着我,我说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没脾气呢。”
“苍,你喜不喜欢这里?”初染忽然看着他问道,见他楞着没有说话,便使坏地推了他一把,“喂,你怎么不专心啊,还是这个问题很难?”
“恩。”苍玄点点头,“喜欢。”
“我记得第一次来,好象是五年前吧,还是你偷偷带我来的。”忆起那日情境,初染笑了,“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时辰,可还是很开心。”
十五年,在这倾雪园里,她住了整整十五年。哥哥万事都宠她,只独独不让她出这个园子。所以她的生命里,除了哥哥,再没有别人。直到有一天,哥哥带来了苍,他是个不多话的男人,很多时候,都是她说他听。
外面的世界,她虽好奇,但也并非很向往,因为对于她,哥哥便是一切。然而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却笑着告诉她:“过了这座小山丘,就能看到很多城镇,城镇上有集市、酒楼、客栈……每当到了庙会的日子,人就会特别多,街市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有,到了晚上,还会有表演杂耍的,有人踩高跷,有人还会喷火,那火有那么大。哦,对了,到了一定时候,就会放焰火,这焰火就象是空中盛开的花,在夜晚可漂亮可漂亮。正月十五,还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就象天上那条天河,把整条街整个城镇都点亮了……”
然后她便非缠着苍,要他带她下山,他拗不过,就点了头。“可惜却被宫主逮到了。”苍玄也笑,脸上满是快乐的表情。
“我挨了骂,你挨了打,两个人一样狼狈——苍,那个鞭子,是不是很疼?”因为她,哥哥发了火,当即把苍带走了,然后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现。然后,她再没敢偷溜出去。
“不疼。”他看着她,微微笑了一笑,“真的不疼。”
“嘴硬!”初染嗔道,抬头看了眼星光,然后挣开他的手,小跑了出去,倏的又转了身歪头看他,“喂,快些——看你追不追的着我?”
苍玄没有说话,只是依然不快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仿佛中间连了一根看不见的线,一头是她,一头是他。他是喜欢看她背影的,也喜欢站在她的背后,看她快乐而骄傲地前行。
“苍,我们回家,好不好?”前头,她笑得灿烂,一如那一天,哥哥把手放在她面前时说的话:夭儿,我来带你回家......
回家......
什么时候,他才会有家......苦笑一声,他又跟上她的脚步。
突然,前头的人影停了,几声浓重的咳嗽响在了寂静的夜色里。扶着树干,初染缓缓地俯下身去,沉而凌乱的呼吸,让他害怕起来。
“你怎么了,啊?——怎么会有血?!”他搂过她,心慌不已。他知道她常咳嗽,知道她身子弱,却不知竟严重到了这地步,他从没问过,也从不知道。
“没,没什么。”初染闭了闭眼睛,努力地绽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让他宽心,“我只是跑得太急了,歇一下就好。”
这些年来,一到十五,她都把他赶得远远的,然后一个人躲进屋里,一个人痛。她不要他再担心,因为她让他担心的,已经够多。
“苍,我们走吧。”感觉好些了,初染缓缓坐起来,试着要站起,却被苍玄打横抱过。“我来。”
轻柔地把她放到马上,他扬鞭前行。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初染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微阂了眼,仿佛周边的一切都静了,直到,一片嘈杂入耳。“嚯”地睁开眼睛,但见一人从马上飞奔而来,未勒缰绳,他便匆忙跳下了马,急急禀道:“宫主,不好了,毓缡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