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她的目光,初染看见曲径通幽处袅袅婷婷缓步而来的女子。丹凤眼,柳叶眉,高挑纤瘦,同样是个美人。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初染,初染也暗自猜测着她的身份。
当年靖宁王大婚传得是沸沸扬扬,后来经说书人添油加醋那么一讲,更是离谱。不过也仅限于大婚盛况,关于王妃家世背景姓甚名谁却极少有人提及,至少柒澜和栖梧是。
“姑娘是?”青珞试探着开口。听说王爷带回来一个女子,想必就是眼前这位。
“我姓风。”初染避重就轻。
青珞不料她这般冷淡,一时有些尴尬,尤其是看着她身上这件紫貂斗篷,越发觉得不痛快。去年年时,皇上赏了好些进贡的物件。碧萱要了一个羊脂玉手环,她则一眼瞧中了这件紫貂斗篷,哪知慕容萧多看了几眼,愣是没允。现在倒好,竟轻而易举上了这女人的身,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姑娘是逛园子么?我们也是,不如一道吧。——青珞姐姐,你说是不是?”
碧萱笑眯眯携了初染的手,一边热络地为她介绍。
青珞也敛了敌意,时而会跟着补充几句。“姑娘新来不识得路,王府里可有不少好景呢。比如——。”她停下脚步,对着西苑扬手一指,语带神秘,“那儿有着天下至美之景。”
初染被闹糊涂,这不就是刚才自己进去的地方么,可除了稀稀拉拉一片桃树,并没什么特别啊。想着,她竟说了出来。闻言,青珞和碧萱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你进去过?”
“难道你们没有吗?”
话才出口,初染便大概弄明白了。想必这地方是有禁令的,她们欺她新来不知情,所以使计企图借刀杀人。作戏似乎是女人的天分,不用教就可以演得很好。
她忽然笑起来:“刚才走得匆忙没瞧仔细,如今被两位妹妹这么说,我倒是心痒了。妹妹熟稔府中事物,千万给我做个向导。”
碧萱被初染的笑容弄得很不自在,一时脑中空白,也不知该如何推脱,只得求救似地看向青珞。青珞慷慨应允,可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王爷的羹汤还没做,怕是不能陪姑娘了。”
初染故作惊讶:“怎么这等杂事也要侧妃亲自动手?妹妹真是体贴,想来王爷很是喜欢你的手艺。”
青珞僵笑,含含糊糊点了点头。初染无意深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说她们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慕容萧的女人,她不想做。
“啊,王爷!”碧萱一声低呼,匆匆上前见礼。
“谁让你们来这儿的?!”慕容萧皱眉,眼神却是直直瞥向初染。
青珞慌了,忙申辩道:“王爷明察,奴婢只是路过,然后瞧见这位姑娘从里面出来。”
“哦?!是这样吗?”
碧萱抬眼瞅了瞅青珞,连连点头附和。
初染倚着竹桥,淡漠地看着眼前三人,似笑非笑,似讽非讽。
慕容萧走过去,轻柔地拢过她额边碎发:“你怎么说?”
“她们不是全告诉你了吗?”
“谁问你这个。”慕容萧指了指西苑,“你不是进去了吗,觉得怎么样?”
初染本想说“还行”,可话到嘴边就成了“难看”。
慕容萧将信将疑,半是挫败半是失望:“真有这么难看?不至于吧,我觉得还可以啊,怎么说都是开花了的。——小五,马上叫人把这里给我铲了。”
青珞一怔。前年王府大兴土木,足足请了几百工匠历时一年才得以建成,更是耗费金银无数,如今为的她一句“难看”竟说毁就毁。
初染见他动了真格,不由急道:“你发什么神经?!”
慕容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既然你不喜欢,留它何用?”
初染语塞,最后只得让步:“好歹是拿银子砸的,又不是不能看。”
小五掩嘴一笑,忙示意众人退下。慕容萧笑骂:“你这猴崽子倒是机灵。——晚膳该备什么心里头都清楚么?”
小五忙不迭点头,张嘴一溜便是一大段,听得初染也忍俊不禁,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爷,那奴才先去揽月居支会一声,省得到时候搅了爷的兴。”
揽月居!
这时不止青珞,就连后进府的碧萱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靖宁王府有两处禁地,一是西苑,另外一个便是揽月居。西苑里有什么无人知晓,但揽月居恰恰相反,那里,正是王妃居处。进府这一两年,她们常见着慕容萧进去,却从未见人出来,王妃也好,婢女也罢。莫非......
想起适才慕容萧的冷意,她俩不禁打了个寒战。
“王爷,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青珞慌忙跪下连连叩头,光洁的前额很快显出青紫。
慕容萧没拦,许久方淡淡问了一句:“这话新鲜。那你倒是说说,你都错哪儿了?”
“奴婢不该撒谎欺瞒王爷,奴婢不该有眼无珠惊扰王妃。王爷,看在这两年奴婢尽心服侍您的份上,就饶过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
碧萱也膝行几步,声音里带了哭腔:“王爷,那是青珞姐姐的主意,奴婢,奴婢......王妃开恩,奴婢不是真心的。”
看着刚才烂漫明朗的女子卑微地匍匐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初染心里并无半分同情。她无意与之交恶,她们却放她不过,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怎么办,我的王妃?”双臂环胸,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自己的枕边人,问我做什么?”冷冷扔下一句,初染兀自离去。
慕容萧快步跟上:“生气了?我可不可以把这个理解为你在吃醋?”
初染懒得辩驳。忽的背后一股力道,猛地将她带入怀中,十指交扣。
“我不是柳下惠,我有需要。——这事我本来就不打算瞒你,不想却迟了一步。只是两个侍妾,如今你回来了,自然要打发。”
“薄幸!”
“薄幸那是对别人。世上那么多人,必定是要负上几个的。但,即便我负尽天下人,我也决不负你。”
他凝视她的眼睛,双目澹澹,清冽如泉。
多么动听而诱人的誓言,她渴望已久,却只有他愿意给。可是,他一定又想骗她了。
“慕容,类似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也不是没有相信过你。可事实证明,是我错了。——戏已演完,与其在这里与我消磨时光,不如想一想如何向那位正主交代。”
“正主?我不就是在和正主说话么。”慕容萧笑道,“与我定亲的人是你,嫁入王府的人也是你,慕容家族谱上写得都是你的名字,想赖都赖不掉。”
“说谎!那时候我明明不在这里,怎可能上的花轿!除非——”
冥婚!
初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也说不出究竟是震惊、感动还是别的什么,总觉得心仿佛要从中崩裂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如此执着,她记得她从未给过他任何许诺或者是希望。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努力去尝试,所以我愿意用一生来等待。现在说一世还太早,自己喜欢的东西,自然要争取,如果连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你会后悔的,现在不会,将来总有一天会。别人会笑话你的妻子,你会厌弃我的无用,再然后,你就会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盲目的追逐。”
曾经的她尚有倾城之姿,而今却是真正的一无所有。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人,对他何用?
“我承认,最初心动的确是因为你的容貌。你也知道,人总是会不自觉喜欢美好的东西。但是后来,我爱的只是你,你的人,你的灵魂,根本无关这副皮囊。我富有天下,你没有的我通通都可以给你。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夭儿,死人我都娶了,还怕人家说三道四?再说,他们有那心却未必有那胆。——以前是我错了,我骄傲我自私,我以为无论什么样的危险我都能保你周全。后来,我果真得了教训。痛不欲生,失而复得,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回到天堂,夭儿,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他像只受伤的小兽,紧紧地拥着她寻求温暖。
“其实你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没人跟我抢。”他孩子气地笑起来,“一年,就一年。一年之后,你要走我决不拦你,从今而后,再不拦你。——天地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