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染轻轻吐出一个字来,之后颜舜华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初染,是我逼死的他......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死......初染,是我错了......”
“初染,我该怎么办才好?”
从金戈铁马挥斥方遒到失魂落魄悲恸难耐,因为责任,他放弃了自由,舍弃了婚姻,忍痛将她推离,然后将自己锁在孤高的九重帝阙。他全部的牺牲,到头来却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骗局。魏子辰欺骗他,颜洛嘉欺骗他,魏子辰为了天下,那颜洛嘉呢,她又是为了什么?
“娘娘,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颜舜华顿时冷了脸,倏地起身拉开柜门,她将神情恍惚的初染往里一推:“进去,别出声。”
衣柜空间狭小,没多久就觉得气闷起来。初染贴着柜壁,轻易不敢乱动。
颜舜华坐回原位,拿起炭笔对镜开始画眉。凤钦沅习惯了她的淡漠,挥手屏退侍从,他在旁边随意找了一处坐下,支手托腮静静地看。
忽的,颜舜华停了手里的动作,蹙眉微怔,似是不满意自己的妆容。终于,她扔了炭笔伸手去擦,却被凤钦沅阻住。
“不是说过不要用手弄么?”拿过炭笔,他俯身去画另一边,“眉画远山长,星眸云中幽。远山眉就很好,换它作甚。”
颜舜华难得的温顺。镜中人影交叠,她仿佛回到了多年前新婚燕尔的日子。那时,他就是这般专注而温柔地替自己画眉,远山眉。
“朕看见吴鹏在外面,你是不是给他排头吃了?瞧见朕来,竟吓了一跳。”凤钦沅扳正她的身子,细细比对起两弯黛眉,见左边略短,便又细细补了一补。
见他误解,颜舜华索性顺水推舟:“左右不过让他多等了会儿,又没把人怎么样,皇上心疼了,叫他回去就是。”
“朕随便问问罢了,既是给你请脉,自是你说了算。”凤钦沅朗朗一笑。
面前的女子,粉黛未施素衣款款,墨发间氤氲出似有似无的香。掬了一把轻嗅,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你用的什么,好香。”他忘情地凑近她的眉心,细密而轻柔的吻自侧颜一直落至颈畔。“槿儿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漂亮。”
槿儿?!她想起来,以前他就是这样夸自己的。那时候,他是东陵王,笑起来有着一双极明亮的眼睛。当着众人,他毫不避讳地用尽世间最美好的字眼,直赞得她羞红了脸。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绣塌锦被,他将头埋进颈窝,轻巧地用双唇去咬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萦绕身侧,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三,三郎......”
得到回应,他再也抑制不住,一个使劲扯开了她单薄的寝衣。
突如其来的凉意令颜舜华打了个寒颤,一个激灵,她骤然清醒,狠狠将人推开。
凤钦沅没有防备,身子一歪倒在一旁,双目迷离,****未退。笑了笑,他翻身去搂她的纤腰。
“姓凤的,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仿佛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凤钦沅震惊之余尚有一丝茫然。回过神来,颜舜华已拉好衣衫起身,一副避之如蛇蝎的表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姓,凤,的,别,用,你,的,脏......”颜舜华故意一字一字说道。
凤钦沅何曾被人这样指摘,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
“你这个疯子。”他单手掐住她的脖颈,几乎是咬牙切齿。
颜舜华不反驳,只是张大了双眸看他,冷漠而轻蔑。
“求我,求我我就放了你!”
颜舜华一笑,索性闭上了眼睛。
呼吸变得困难而急促,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凤钦沅惶然松手。颜舜华顿时瘫倒在地,猛烈地咳嗽。
“想死?没那么容易。朕要你活着,活着看朕君临天下。——皇后,这个赌是朕赢了。”
“咳咳,赢?!”颜舜华仿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用了这样卑劣的手段,你也好意思说是你赢?三郎,什么时候,你的脸皮也变得这般厚了?——用十几个人的命换得几十万民众的心,的确划算。不过你可千万小心,莫让人知道了真相,否则,这鼠疫没见着,过街老鼠倒是要有了。”
颜舜华说话相当地刻薄,凤钦沅拼命忍耐才没和她动气。
“事实摆在眼前。陈之鹏一死,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皇后,你必须承认,就连老天爷也是帮着朕的。——端华之事,朕也不想与你计较。当初朕瞒着你李代桃僵,如今你毁了朕这颗棋子,咱们扯平。”
“扯平?”颜舜华摇头,“三郎,咱们还扯的平吗......三郎,咱们扯不平了......三郎,太晚了......”
三郎,我的三郎,你已不是昔日意气风发落拓不羁的东陵王,我也不再是木槿花下心怀憧憬的士族贵女。你和我,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转身的凤钦沅,没有看到她腮边的两痕泪光。
远远等人走了,初染这才轻手轻脚推开柜门出来。
“我是不是很可笑?——罢了,你走吧。”颜舜华斜着身子靠在墙上,神情疲惫。
侍女眼明手快将她扶住,继而搀了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初染干看着,想帮忙做些什么又插不上手。半晌,她轻轻唤了一声:“娘。”
颜舜华怔了许久,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加大声音,初染下跪严严整整拜了三拜。
颜舜华忙不迭扶了她起来,连声点头道“好”,眼眶中隐隐已有泪光。
“好好照顾自己,千万要保护自己。——记着,别太相信那个男人,他虽对你好,却绝不可能为你放弃一切。”
“娘?”初染被她说糊涂了。男人?哪个男人?
“我不是想说他的不是。这世上明眼人太少,他倒算一个,只是****之事太过复杂,今日芙蓉花,明日断根草。你太过良善,娘怕你成为第二个阿洛......当年若她跟了那人,现下也该是得享天伦......”说到后来,她更是在自言自语。
初染虽不明白,但想着大约也是为了她好。
“峥峥荣华,是个很大气的名字呢。哀家以前认识一个人,他的名字里也有这么个字。”记得颜洛嘉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特别美。
峥?
“那个人的名字里是不是有个‘峥’字?”
颜舜华“咦”了一声:“兮儿怎么知道?——当年他二人情投意合,只可惜一个天一个地,门不当户不对。说起来,那秋远峥也是个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