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初染一宿未眠。
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片段纷至沓来,满满当当压她一身。
咳嗽已经缓了下来,只偶尔才有低低几声,并不严重。托毓缡的福,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若非今日情绪失控,她也不会受这苦楚。她一直是个胆小的人,小时候发病痛得死去活来,她总想着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那样孤伶伶地多可怕。她舍不得别离,然而白天那一瞬,她是真的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她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翻了个身,初染侧头看向窗外,晓月星河,若明若暗现出几簇繁花,隐约还萦有暗香。一时好奇,初染披衣下床,刚欲探身细看,却被空中忽然掠过的一团墨影惊了一惊。似是发现了人迹,那杜鹃只短短一顿便轻捷地飞了开去。和着轻微的扑棱声,她听见它“不如归去”的啼鸣。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复而和衣躺下,初染忽然释然不少,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到底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次日醒来,已是晌午时分。
锦盒仍端端正正放在桌案上,吃过午饭,初染又怔怔看了它许久,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清晏堂是凤端华暂居之处,因同属宫中待客之所,故而相距并不甚远,出院门往东再走一刻便是了。分花拂柳,初染远远看见苍翠中一片斑斓,近前才发现庭院内外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大小盆栽,三五成群,芳香馥郁。
伶俐的侍女早早便上前见礼,一边遣人去禀报,一边恭恭敬敬引她入内。才进内院,凤端华已是一声朗笑,亭亭立于门前。
“我说今日庭中的******怎格外香甜,原是早早闻得佳人,争相博美一笑呢。”
凤端华一身天青色水纹罗裙,摇摇曳曳,三两支翠钿璎珞,疏疏淡淡簪于髻侧,肩头几绺青丝,说不出慵懒宁静,细致清秀,只眉目中蕴含的贵傲之气,依稀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嘱人上了茶水,凤端华道了声“自便”,重新坐在镜奁前挽起发来。许是不甚满意,如此反复几次,她索性尽数放下,仁它随意散在背后。
“刚刚歇了片刻,正不修边幅,哪想就被风姑娘瞧见了。这原来就差上一分,现下就更远了去了。”凤端华玩笑道,眼睛略略一扫,随后落在了初染手中的锦盒上,口气不由淡了一淡,“风姑娘这是何故?”
初染知她不悦,于是婉言解释:“初染略通医术,深知此药珍贵,且不论其它,单说这冬虫夏草一味便是千金难求的稀罕物。”
凤端华闻言怒意稍平,掀了盒盖,见十之少一,脸色又和缓几分。
“公主赠药之意初染心领,可治病总需对症下药。我自小性寒,又是由来已久的旧疾,此药于我并无多大裨益,可又不忍束之高阁,想了又想,这才又还了来。”
“这样啊。”凤端华兀自想了想,却也觉得有理,于是朗朗一笑,“端华不通药理,本想卖个人情,不料弄巧成拙,险些就成了恶人。——也罢,反正我用着甚好,也不算浪费。”
说着,她将锦盒置于一旁,另外端过些瓜果蜜饯来。
“听说是新贡的蜜瓜,甜得很,风姑娘试试吧。”凤端华率先取过小片咬了一口,清新的果香顿时溢满齿颊,沁染心脾。“果真不错。”凤端华点头笑赞,继而又拿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一边还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初染,见她并不动手,只怔怔看向自己。
“怎么这样看着我?哦——”稍稍一想,凤端华立马心中通透,想必是惊她吃相不雅。掩嘴一笑,她故意附耳过去,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以前贪吃的时候也这样,反正没人看见。”
那明澈的笑容,使得初染微微愣神。看她这样子,似乎并不知道盒上有毒,难道此事真与她无关,只是舒莲一人所为?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初染心中一沉。
“我见公主面有疲色,想是昨夜没有睡好?”初染不动声色地试探。
“是啊,昨夜可折腾了半宿,这不,刚刚才歇了几个时辰,精神还是不见好。”说到这个,凤端华郁郁又起,顿时也没了胃口,“许是暑气重,不习惯。连连用了两日凝碧丸也没有效果,真不知吃去哪儿了。”
初染一听就急了,指着锦盒道:“公主方才说是吃了它吗?”
凤端华点头:“小时候体虚,御医特意配的,一直用着都挺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公主误会了,这药自是好的。”初染笑道,“只是有时候用久了,药性淡了也不一定。公主若不嫌,我可先为公主把个脉看一看。”
凤端华依言伸出手来,初染将二指搭于腕脉,细细探究。脉象尚算平稳,只是这平稳中却透着一丝古怪,而这种古怪,并非天生,而是源于外物,且就在近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