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很快贴在公示栏里了,出现在榜单上的名字是全年级前一百名。林齐毫无疑问的又是第一,而顺着名词的顺序排下去,佳宜的名字在第十位,也就是第十名。林齐记得很久以前,初中的化学老师就跟他们说过,女生上了高中之后,理科学习大都会变得吃力,现在想想,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呢。张浩平时都吊儿郎当的,虽然目前看来不是前一百名的料,但是后来班主任说,张浩期中考试第一百零一名,璞玉可雕。在这个靠实力吃饭的学校里,年级排名能靠近前一百都已经不算一般了,林齐知道张浩表面上看起来无所事事的,其实上课也是有在听的。
下午年段长召集全年级开了个年段会,会议也就是公开表扬那些上榜的学生,搬个奖以资鼓励。对此,林齐早就见惯不怪,而对佳宜来说,这是自己经过刻苦的努力,每天晚上比别人晚睡两个小时换来的结果。但她从不抱怨什么男生天生在理科方面有优势之类的,至少在别人面前不会有抱怨。你可以想象,某些男生他们会说“女生天生在文科方面有优势”之类的话。
但对于所有参加年段会的学生来说,最让他们受不了的是,开会的地点选在男生宿舍楼旁边一块阶梯状的空地上。正对着通道口的穿堂风从男生宿舍楼的方向呼啸着倒灌过来,这里是整个学校的风口。冬天的风打在脸上,甚至可以感觉到像是有人拿着冰块削成的刀往自己脸上狠狠的划过去,速度快得看不见伤口。
冬天的晨曦似乎都对不上表盘里的刻度,天亮得特别慢也特别迟。所以早晨的例行晨点也取消了,到后面连晨跑都不用了。
佳宜和叶美像往常一样去教室上课,一夜的寒风吹过之后的教学楼看上去都能感到一种冰冷,像一个有着冷峻面孔的男人站在风里。
进教室后,眼前的景象足足让佳宜矗立在原地五分钟。佳宜看见自己的课桌倒在地上,桌上的书本凌乱的散落一地,桌面和椅子上有彩色粉笔涂过的靓丽的色彩。黑板上贴着一张写有自己清秀字迹的信纸。
这一切在自己的眼前旋转、倒退、快进、放慢,画面重叠分散再重叠,最后再脑子里炸开了锅。佳宜甚至猜不出自己得罪过谁,谁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而眼前的一切让佳宜来不及细想,最后只能呆呆的矗立在那里。眼眶微微有些发烫,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尖在血管里游荡,那些看不见的针尖划破血管,最后成群的刺向心脏。但是最后佳宜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让等着看笑话的人得逞。
叶美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王小云一眼,就好像刚刚目睹了王小云做了这件事一样,或许女生的直觉是对的呢。王小云扭过头去,和后座的人谈论着事情,不敢直视叶美的眼睛。
林齐和张浩慢悠悠的从教室外面走进来,林齐看着眼前的佳宜,红着眼眶有点狼狈,再看看佳宜的座位,就知道事情的大概了。他开口想对佳宜说什么,在转过头去的瞬间,黑板上贴着的信纸末尾三个字突兀的出现在他眼睛里,“青草君”。林齐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某个时间点上突然多跳了一下,然后又回归平静。他回过头继续看着佳宜,那个自己曾经在脑海里无数次想象过的面容,就这么安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些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见面的人,就这么平凡的生活在自己身边。那些自己以为永远都想不明白的疑问,就这么把答案写在自己的面前了。
林齐撕下那张信纸,整理好佳宜的课桌,用手里还没喝过的水把桌椅擦干净。张浩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突然开口说了话:“真是好玩啊,哈,看来游戏才刚刚开始呢。”说话的声音控制得刚好整个教室都能听得到。
晚上佳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隔着被子说:“叶美,你睡着了吗?”
“没有呢,怎么了?”
“我睡不着,能陪我聊聊天吗?”
“嗯。”
叶美顺着床沿爬到佳宜的床上,钻进佳宜的被窝里。
“你的被窝真暖和呀。”
“哎呀,你的脚怎么这么凉。”
……
“叶美,你说我是不是很遭人讨厌?”
“怎么会呢,是不是还在为白天的事情心烦。”
“我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竞争对手,尽管我把所有人都当朋友,但是还是会遭人烦。叶美,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有那么多奇特的经历,有那么多爱你的人,从小到大一定过得很幸福吧。”
过了一会儿,见叶美没有回答,佳宜转过脸,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湿了一大片,叶美的脸靠在自己手臂上,泪水还残留着温度。
“佳宜,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小时候家里穷,上学的地方比较远,我妈妈都要走很远的路去接我放学。爸爸为了家里的生计,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所以小时候爸爸在我的印象里面容都模糊不清。有一次妈妈因为给别人家里做家政服务,去学校接我已经很晚了,回家的时候她牵着我走在人行道上,有辆闯红灯的轿车飞快的驶过来,妈妈为了不让我受伤,用力抱住我,虽然最后我还是受伤了,不过最后还是活下来了。而妈妈因为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在送往医院后不久,妈妈就离开了。我最后一次看见妈妈是她脸上盖着白色床单,从病房里被推出去,在医院反射着白色灯光的地板上,看到的只是推向走廊尽头的轮子留下的模糊倒影。佳宜,我一直没跟你讲过关于我妈妈的事,是因为我不想提及那些伤心的过去。妈妈在天国一定不希望我为了她的事情伤心吧。我希望自己以后能当一名医生,那样就能救很多很多像妈妈一样的人。”
佳宜滚烫的泪水从侧面流下来,掉进枕头里,她说“对不起,叶美,对不起。”
佳宜总是对自己多愁善感的性格而感到困扰,自己总是动不动就哭。但这是与生俱来的吧,自己也没有办法啊。
星期六早上,林齐早早的起床了,妈妈很早就起来煮了早餐然后出门工作了。林齐出门的时候,张开口往空气里呵了一口气,眼前便出现了一团一团的白色烟雾,于是他又回到屋子里,换上一件更厚的羽绒服。虽然这样的天气让人很想继续待在被窝里,但是越赖床就会越想赖,一天就会这么在床上过去的,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齐到张浩家里,张妈说张浩还在被窝里。于是林齐就没去叫醒他。
林齐像以往一样骑着自行车去路口的邮箱拿信,在一堆信件里娴熟地翻出写着“青草君”的信封,依然是一样的字迹呢。
虽然林齐知道青草君就是宋佳宜,宋佳宜就是青草君。但他还是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佳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又何必打破这层玻璃呢。
冬天下雨算是最让人头疼的事了,周围一片阴冷而潮湿,就算是在屋子里,因为南方没有暖气,也会感到一阵一阵的冰冷。张浩皱着眉头,在被窝里抱怨起来:“什么天气啊,去不了网吧了”,然后用被子盖住头顶,甚至连吃饭都不愿意起来了。张妈在那里叫了好几次,真是比请神仙还难。
更让张浩愤愤不平的是,周末下雨就算了,一到上学的日子便风和日丽了,这真的是“绝妙的安排”啊。
难得的好天气,在冬天的概念里,今天可以用风和日丽来形容。太阳从高处斜斜的向下照射着,有一两束光线被云遮住了。冬天就算是万里无云也只能感受到微弱的温度。稍微懂点物理或地理的学生都知道并不是因为太阳公公生病了。
林齐没事就会跑到学校对面商店里的阅读区,安静的在那看几个小时的书,但他并不是总看那些艰涩难懂的物理化学,有时候会翻开一本“现代艺术与乐器”或者“通俗唱法的演化史”,而张浩就坐在旁边点一杯热牛奶或者咖啡,慢慢喝到不再冒着白雾。
下午放学的时候,教学楼里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当林齐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他,林齐回过头去,是一张陌生的脸,但是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女生说:“对不起,是因为吉他的事。”
林齐突然间反应过来,她就是上次破坏吉他的那个人,可是却想不通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路灯渐渐亮起来,林齐一直在脑子里重复回忆着刚才的事情。
“我找你是来道歉的,也是来告诉你真相的,真相是这样的……”
“真相是这样的”,“真相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林齐脑子里快速闪过王小云的脸,笑容灿烂得没有瑕疵,就像经过精心的雕刻,一朵又一朵鲜花在她旁边盛开,然后所有的画面就像反射进一面镜子里,突然间爆裂开来,镜子的碎片四分五裂,缓慢的飞出镜框,一切支离破碎。
林齐甚至不去相信是自己班上的人对自己的同学下手,当那个女生说“宋佳宜受伤的事情也是王小云故意做的”的时候,世界突然间关了灯。
林齐翻开手机屏幕,打电话给张浩,“喂,你在哪里…”
边说着边往前面走去,背影渐渐消失进黑色的风里。
生活总是喜欢给我们开很多玩笑,虽然大多数都不好笑。所以我们很难笑着走完脚下的路。但是没人阻止我们笑着走下去的权利,所以那些充满在冬天寒风里的萧瑟的味道,我们需要闭着眼睛笑着去品尝。在很久以后回头张望时,我们就可以告诉别人,我们当时没有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