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飞过的鸟似乎飞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快,让人来不及分辨那是海鸟还是大雁,回过头去就只剩下零星掉落的羽毛飘在半空中。树叶大片的铺满了校园的路面,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孤独的伸向天穹。那栋废弃的大会堂后面的山坡上的浅草失去了最后一抹绿色,有干涩的风从上面吹过,浮草微微颤动。秋天的尾巴一下子消失于浮草上。
林齐坐在山坡上,抓起一把草往前面丢,杂草被风打在远处的坡上。再抓起一把草往前面丢,于是周围的泥土突出了地面。张浩在旁边插着耳机听音乐,难得见他这么安静过。林齐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打开书包,从里面抽出一封信,寄件人“青草君”,依然清秀的字迹。林齐拆开信封,就看到熟悉的开场,“你好,小默,我又有空给你写信了,今天天气很不错哦……”,信的内容大概就是“今天又认识了新朋友”、“新的学校环境还不适应”、“食堂的阿姨总是给打很多菜”、“不小心摔了一绞”诸如此类。但是却没提到自己在哪所学校就读,连寄件的地址都是某某街道代收。林齐看完后,拿出信纸也礼貌地把自己的生活琐事分享给对方。最后在信的末尾写上名字“默言”。大概是为了保持一种神秘感吧,相互之间写信的人总喜欢用上笔名,但是没关系呢,或许写信的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相见的时候呢,谁知道。
男生宿舍楼的穿堂风越来越大了,大概是冬天开始来临了吧。从风口经过的人都迅速缩紧了脖子,把下巴直接贴在肩膀上。风里有男生的内裤和毛巾在楼道与楼道之间打转,天黑得比往常快了。
晚自习过后,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了。树叶拍打树叶的沙沙声在风里越来越响。风里已经没有了温度,有人还没来得及披上厚衣服,于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小卖部里的热饮也纷纷上架了,保温柜不停的被打开关上再打开。戴着眼镜的男生往自己的手上呵着气。一切都没有变化吧,只是衣服厚了;一切都变了吧,是啊,温度变了呢。
一大早林齐就被班主任叫去年段室了,一路走过去想不通有什么事情。林齐进去的时候,班主任和年段长正在谈论着什么,看到林齐来了便点头示意林齐进来。
班主任说:“我听说上次演出关于吉他的事了,这件事学校也会彻查的。”
年段长在旁边义愤填膺,“绝对要严惩,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要是让我抓到谁干的,看我不…”
段长的话还没讲完,旁边有人手上的玻璃杯子掉落在地上,尖锐的破碎声打断了段长的话。
王小云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地的玻璃碎片慌了手脚。今天办公室由她做值日,刚刚擦拭桌子的时候拿起杯子,还没来得及放下便重重地撞碎在地板上了。
她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拿起扫帚收拾那些碎片。破碎的玻璃反射着室外打进来的微弱光线,王小云的脸在破碎的玻璃碎片里,脸变得分离而扭曲。
中午放学的时候,江文博带着林齐再次去PUNCN找辛源,在说明情况后,辛源的眼睛里突然起了大雾。他看着林齐,眼睛里出现了林齐在舞台上,空着手面对麦克风和麦克风后面黑压压的人群。
演出那晚,辛源站在舞台对面很远的地方,在人群里分辨不出面容,更何况林齐站在舞台上面对着聚光灯,在台上醒目得毫发毕现,而对面,自己却只能听见台下人群的熙熙攘攘,看不见台下的任何东西,更别说看见辛源了。
在林齐开口的刹那,辛源完全被震惊了,如此完美的歌喉,独特的唱腔,真假音的转换,节奏的控制,全部处理得那么干净,甚至连自己都不一定唱得过他呢。而自己也在纳闷,不是借了自己的吉他要参加演出么?为什么不尝试吉他钢琴合奏?而对面传来的歌声已经使这些“为什么”显得不重要了。他感觉自己被清澈的声线包裹起来,周围开始有了水汽,像是刚刚煮开的沸水,在自己身边慢慢蒸发,柔软而又湿润。
辛源重新看着林齐和江文博,他说:“这把吉他应该有它的新主人,在我还没找到接任的人之前,林齐你先替我保管吧。”林齐看着眼前这张脸,感觉眉眼的轮廓更加锐利而深刻了。
在林齐看来,自己不想亏欠别人,特别是贵重的施赠。离开PUNCN酒吧的时候,林齐告诉辛源,自己会好好保管这把吉他的,但这把吉他的费用,自己也会给他。林齐就是这么倔强的性格,虽然辛源本意并非如此,最后也不得不依了林齐的意思。
王小云和几个女生在学校围墙的角落里站着,时不时有人伸手拉扯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王小云,你怎么这么狠,当初不是你叫我割断琴弦的吗?现在翻脸不认人啦?你不是喜欢林齐吗,要是他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呢?”那个女生红着眼眶,头发在锐利的寒风里飞起然后凌乱的遮住半张脸。
“所以我只是让你在宋佳仪的乐器上动点手脚,谁叫你动林齐了?况且你觉得你说出来有人信吗,我有不在场证据的哦,你是要自己认错从轻处罚呢,还是等我去举报呢?”王小云的语调里透着挑衅与妩媚,就像勾心斗角的宫斗剧里司空见惯的画面一样。旁边的几个女生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晃动着当时隔断琴弦拍下的照片。
几天以后,学校的布告栏里出现了被处分人的名单,毫无疑问地那个被拍下证据的女生被学校处分了,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逃之夭夭。尽管这件事情有了着落,但这似乎不是林齐和佳宜心里真正要的答案呢。找到那个人又怎样呢。
黑暗里有无数朵花渐渐盛开,在无声的寂静里,盛开的花盘迅速露出了牙床,瞬间变成了血盆大口,刺出獠牙不停的开阖着,嘴里的绿色液体黏稠且缓慢地往外淌,在迅速蔓延的罅隙里,整个世界似乎都要被吞噬。
张浩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饭菜,满脸委屈,他对林齐说:“最近我们的伙食越来越差了啊!我真是个苦命的人啊!”
林齐照往常一样斜了他一眼,说:“谁让你把钱都交给网吧老板了,又得靠我养着,这四肢健全的人凭什么让我养着啊。”
张浩扒起一口饭往嘴里塞,带着满口的米饭,艰难的吐着话:“谁叫你非要凑钱给那个谁啊,人家都不要你钱了好吗!”
“你还吃不吃了,想吃就安静点吃”
……
佳宜曾经想过,那把吉他的钱自己可以替林齐还上的,但是如果那样做,一定会被人认为自己就跟其他有钱人家的孩子一样,卖弄优越感。而林齐也绝对不会答应让自己承担这些费用的,所以也就不去提及。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佳宜和叶美还是会跟往常一样一起去食堂,一起踩碎那条通往教室的林荫路上的枯树枝,一起从宿舍向教室的方向奔跑,一起数着楼梯的踏步,一起抬头望着天空,一起诉说自己那些新奇的经历。
开水房里的开水换过一边又一遍,排队取水的人越来越多,身上的衣服也越穿越厚。早晨起来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雾气,萦绕在每栋楼的四周散不去。水房里的开水也不够喝了,加水的时候冒出的热气如同终年不散的大雾,弥漫在每个人的肩上,头发上。
冬天来临的速度有点超乎预期,因为江源县地处南方,即使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会下雪,下点霜就冷得不行了。因此好几次张浩和江文博看到那些“北方某某区居民下雪天在室内暖气里穿短袖吃冰棍”的新闻时,在那抱怨这个社会不公平好久。
日子似乎又重新回归平静了,就像冬天里的一池湖水,树上的冰凌掉落进冰封的湖面都不会产生涟漪。那些凶猛的动物都去过冬了吧,或许是冬眠呢。
随着冬天的深入,林齐开始两周回一趟家,南方的冬天阴冷且风大,特别是在江源这样的沿海城市。
无论天气多冷,林齐还是会每次都收到青草君的来信,那些信里的内容依然是身边发生了什么、冬天很冷需要多穿点啊诸如此类的内容。只是林齐一直好奇着关于青草君的容貌,是不是跟她的字迹一样清秀呢?想了想,最后还是选择让这些疑问统统埋藏进时间的岩层里。
那些我们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面容,在梦里被见证过,只是我们从未记得。那些我们无数次想见的人,在我们的生命里出现过,只是悄无声息。你只是不经意的从我身边经过,然后湖面荡起了涟漪。你只是不经意的带走了雨季,然后湖水开始结冰。我顺着树叶的脉络,寻找被风吹起的褶皱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