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檐、角落各闪出几名黑衣蒙面男子,“将那个女子留下。”
梨落与白画对视一眼,颇带几分抱歉,毕竟是她拖累他。只是区区萍水相逢,她与他仅仅三面之缘。
白画眸中笑意更甚,手中玉扇已起攻势先发制人,金玉交接的脆响声叮当不绝,划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极为醒耳。梨落起先有些担忧,复又发现他身形飘渺,手法灵动,竟可以一制五。
几名黑衣人见形势不对,便改变战略,三人与白画缠斗,二人直向梨落袭来。
梨落一惊,飞身跃起躲过一人来袭,转身欲点屋檐借力却发现被另一人紧紧纠缠,身形微晃,几欲跌落。
忽觉身子一轻,已被白画拦腰挽住。玉扇攻势不减,带着清锐的寒意,道道光影飞闪如电只取黑衣人门面。
“快走。他们几人只是拖延时间。”梨落道。
白光舞得毫无停滞,步步紧逼,凌厉之势逼的黑衣众人直直退后。白画借机迅速调身而转,飞快几点足尖,身子便借力轻巧的掠起。再观之黑衣众人,已无力追击,才微缓了脚程。
银月如钩,星辰点耀。他们的衣角在夜空中交织,翩飞。扬着风,任由发丝轻舞,生出逍遥似仙的清姿楚楚。
他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腰间,让她生出丝丝悸动。有一点惊,有一丝甜,还有……还有他衣襟上传来亲切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带着雨后新竹的清新。所有的情绪像是无数双小爪子,在轻轻地骚挠她的心窝。这种感觉,好奇怪。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两人轻轻落在一处高阁的屋檐上。梨落忍不住轻笑一声,“莫不是梁上君子做多了,如此轻车熟路。”
略略看了看四周,确定并无情况。白画清淡一笑道,“若是能日日携美同游,这梁上君子做做又何妨?”
浅浅地在身前画了个半弧,“这许多人家的女子,都争着抢着做你美人呢。”本是一句调笑,却被她说的怅然所失。
梨落轻轻别过头,从屋檐向下望去,家家户户华灯初上。深浅不一的黄色光点由近到远,一直模糊至夜幕天边。这暖暖的光晕出烟火的气息、家的味道。可是这道道光影中,哪一点才是她的归处、她的家?
王府?顾家?还是远在东临山下的念谷?好像都不是,她就像是一叶扁舟,漂泊到哪里,哪里就是所栖之处。虽然极不愿承认,但至少这一刻,看遍万家灯火阑珊处的这一刻,她的心中泛着长绵的哀。
夜风纠缠着她侧耳边的散发,本该一水无波的眸子此时泛着轻轻的怅惘,仿若烟波上的轻纱薄雾。白画便这样静静看着,心在不知不觉中塌陷,变的温柔,只为怜惜她淡淡莫名的清愁。
这个女子,他已错过了吗?在心神浮游之际却想起她已为人妻的事实,“你……是回去?”他问。回辰王府,或者是那个男人身边。
梨落一怔,抬头。彼此的眸光一点交汇,化成无数千年中最璀璨的一笔凝萃。他的目光不予不求、不纷不扰,就这样直直望进她眼底、心里,即便是极淡极淡的笑意,亦能融进她一生的离合、悲喜。
忽然在视线前方一束火光冲天而起,犹如一条火龙吞噬着夜幕,冒着浓浓的熏烟。人声一下子炸沸,街道各处不断有人涌出来对着远处的火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馥香苑,”二人几乎同时意识到着火之处正是他们适才呆过的馥香苑。
“阿珠!”梨落本能脱口而出。
白画深深看了一眼梨落和她发间的金凤羽,将她挽起,携落在地。看见梨落疑问的神色,清逸一笑,“你不是担心吗?我们去看看便知。”
而后,梨落经常会想,如果而后,没有那场楚景辰油然生怒而放的大火,没有白画陪她急冲冲不计后果地赶至,没有大火之后突如其来让人措不及防的种种。那么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她是不是就会和白画作君子一别,而后所有的怀念都始终停留在这般如墨夜色下的笑意浅浅?
可是没有如果,命运这条红绳里隐藏了太多太多的结,这些结一个一个地串起,成了之后种种挥之不去的一幕又一幕。
都是劫,在劫难逃的劫。未知,无解。
火,都是火。
没有了适才的丝竹绵绕、歌舞升平,所有的人都惊恐地望着这想要吞噬一切的火舌,以及,那个屹立在马背之上正满目寒意的楚国皇子。
楚景辰冷眼看着一干跪地瑟瑟发抖的男男女女,却没有他要寻的那道身影。
落落,你在哪里?凤目轻阖,你可是怪我来晚了?轻轻一挥袖,启唇,“打入死牢。”
随安领命而下,淡淡扫视一眼众人,再多的哭天抢地叫骂喊冤又如何,都不能撼动自家王爷哪怕一分一毫。自家王爷心,现在只怕满满地只有那个女子。有些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这不知是福是祸。
“王爷……这,这……”京兆尹熊泊涛已是满脸惊慌惧色,自己这个京官说好听些叫云城总揽,说难听的,既无兵下,又无实权——只因在这云城之中权贵太多,即便他遇着了也是个尴尬陪笑的角色。就如今这位,便是个极不好惹的大人物。
楚景辰斜一眼熊泊涛,冷笑道,“熊大人,你司掌京兆尹也不少时日了。平时这些歌舞酒坊就该好好管管,别等着都生了乱党之徒才晓得慌张!”
熊泊涛一听大惊失色,事实上那会子他正在家悠闲地听曲儿,忽然接到急报说辰王爷带着亲卫莫名其妙地将馥香苑搜了一番,他连忙赶过来便发现原来的馥香苑已被漫天火光烧得面目全非。而楚景辰一脸怒色,凤目所视之处仿佛无数寒刀利刃,吓得他不敢喘一声大气。
而如今……如今怎得变成他失察之过?乱党?背脊上冷汗层生,这馥香苑向来是云城中权贵爱去的风流场所,实在是与乱党谋反之流挂不上边哪!眼角瞟了瞟一旁的随安,发现后者正不动声色的移过目光。
熊泊涛连忙俯身贴地,“下官之过,下官之过……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随安有些担心,近身道,“王爷,这火……”余下的话含在嘴里。
楚景辰径自望向一片火海,虽不语却明白随安的意思。若此时再不灭火,这一条街坊都将化为废墟。
呵,曾笑话过多少英雄男儿,看不破一个情字,冲冠而怒只为红颜。而今,落在自己身上,方觉其中一番滋味。他明明知道今天这场肆意而纵的大火,需要多少个算计与谎言来圆,甚至会令他腹背受敌。可当时,在找遍馥香苑都不见梨落身影的时候,他承认他几乎瞬间失智。再也不愿考虑其便亲手一把火燃了这栋宅院,仿佛只有愈演愈烈的火舌,才能平息他心底无渊的怒气。
看着熊熊燃烈的火苗渐渐向外吞噬,就算让它烧完整条街坊有如何?可理智却告诉他收手——若再不收手,便是将苦心经营二十余载的心血付之东流。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许多幕府臣僚唯他马首是瞻,他的身后还有一卷如诗如画的帝王江山。草菅人命、邪恶骄纵的骂名,他不想担,也不能担。
他却不知道人群外有一双清水眸光直直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和他身后的冲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