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建都少不了两样——依山、傍水。云城之中,山自然是珈蓝山,水,便是玉带河水了。
水清如碧,为这巍巍帝都染上了几许婉转与柔情,像极了云城中贵胄公子腰间上的润玉,并由此而为名——玉带河。
“嗒——”一声响木过后,说书人缓缓展开纸扇,“朝堂江湖,向来密不可分。今日老夫就为各位说段江湖奇事,在开讲之前各位客官不妨说说看,现下哪门哪派最为风光最为神秘?”
“最风光,当属武当门了!”一人喝到。
说书人摇摇头,“自虚静道长百年之后,武当门人才凋零,不过寥寥而已,算不得风光了。”
那人虽面不服气,但也无可反驳。这时另一人喊道,“念谷如何?传闻念谷天人有七个徒儿,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倘若一出手,莫说这方圆十里,就是百里之内也无人能生还啊……”
众人频频点头,还引起了阵阵附和。
“听闻念谷之人皆是身长九尺、力大如牛……”
“不止呢……据说啊,这念谷调教出来的徒弟都是阴阳双身呢!”
包厢内,梨落一个忍不住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不语,斜视随安。随安面色讪讪,神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梨落放下茶盏,颇为无奈,世人总是将人伪装成神,可叹这世间活生生的哪有神?
力大如牛?还阴阳双身??
“嗒——”又是一记响木,大厅中的人声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先前的说书之人悠悠念道,“念谷百年人才辈出,人人只得听闻却未实见,算得上神秘。但又因念谷向来低调行事,不重虚名,故而风光之说却是大大谈不上了。”
梨落又是一笑,若是让这说书人知道,念谷仅有的两个徒弟一个在朝为将,一个嫁入皇家,不知会有何感想。
“那你快说说,到底现下哪门哪派最风光最神秘?”已有听说的客人憋不住问道。
说书人纸扇一收,朗声道三字,“喋血教。”
梨落心中一警,侧耳细听。那人继续说道,“去年八月,风国富商钱福海一家被灭满门的事儿,诸位可还记得?不错,正是喋血门所为。去年十月,喋血门又端了怒蛟帮的老巢,杀害帮主副帮主和众长老共三十余人,一跃成为西南处最大的门派。另外,今年年初,越国太子遇刺之事诸位又可知晓?”
人群中已是一阵吸气声,听完此言更是有人惊道,“莫不成这也是喋血教所为?”
说书人道,“是不是老夫不敢确定,只是刺客出手狠戾,竟可以口发暗器,这可是喋血教不二的手笔啊……”
梨落闻言罢,望向随安,只见后者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风国和越国怎的不派人去端了喋血教?也算为名除害啊!”有人问道。
“非耶非耶。”说书人用纸扇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不是没有派过人,而是派出去的人都死了,而喋血教的位置却至今弄不清楚。”
人群间又是一阵讨论,畏惧之言、感慨之叹、疑惑之问、喊杀喊伐之声,一时皆有。
“老头儿怎知得那么清楚?”人群中突然有人高问。
同时,梨落也用眸光打量随安。只见随安仍旧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唉,不瞒众位,老夫自是打风越二国游历而来。风国、越国相继出事,老夫瞧着现今只有楚国算得上一片太平,故来此地安身啊。”
众人直道原来如此,便更信以为真,而听在梨落耳里却是漏洞百出。纵然喋血教放肆行事,杀人放火,对象无非是有钱、有权之人,他一个说书老汉,用得为此而迁移楚国吗?
况且,楚国也非太平。前些时日她和楚景辰不也险遇刺客吗?只不过不为人知而已。
这些事自然是有人编着故事告诉说书人的。至于这些故事的来源么,梨落瞅了随安一眼,心中暗笑,不言而喻。
说书之人已在口若悬河地开讲,而梨落已失了听书的兴致,转身提起裙角上了楼梯。
楼上是一间单独的阁楼,满目江水美景如画由木窗之外,尽收眼底。
不错,她所在的不是普通的临河茶肆,而由一座停泊在玉带河上的双层画舫改造而成,名为“沙鸥停”。
江天一色连成碧,莫不称道沙鸥停。
同样的品茶听书,却是身在江渚之上,端得是新奇,隐得是心机。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说书人,倒是有意思?”河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水汽,让人心神一振。
随安侧身垂首站在她身后,恭敬答道,“人自然好找,只是多亏了王妃的点子。”
梨落淡淡一笑。的确,这个办法是她告诉楚景辰的。
最明智的当权者除了手握重兵之外,还要知道民心何所向。天下众人悠悠之口,堵是堵不完的,那就学会如何了解它,掌控它,并利用它。
开茶肆便是个明智的办法。没有人会想得到,这间新奇的茶舫是出自辰王府的手笔……
“说书,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所谓。只有一条,不能乱了民心。民心一乱,则动国本。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随安点头称是。偷偷瞥了眼眼前的女子,她望向窗外,神情冷淡,乌色墨发流泻于背,以银色丝带束成坠云髻。这般临窗而望,身姿之缈缦仿若洛神临世。
跟随王爷多年,他看人向来眼界颇高,而对于这位王妃,他是心服口服。她的美不在于光耀四射、夺人眼球,她身上总是带有一种自如淡然的大气,让人安定折服。不怪王爷对她如此上心,知晓她要出门,便让自己随侍在侧以护周全。而在看不见的地方——随安不动声色转了转眼睛——恐怕也有不下十个暗卫吧……
玉带河上,远处水波苍茫。水面上白帆点点,多半是来来往往的生意船只欲靠岸而停。时不时略过一只鸥鸟,从河面飞过,点水成波。
梨落暗自一叹,自从进了辰王府,仿佛就远离这番随心随意的景致很久很久了。而这,也仅仅只是开始吧……
忽而想起临走前未带浣鸢前来,她撅起嘴委屈不甘的神色,随即道,“浣鸢平素和我虽亲,但年纪尚幼不知世事。以后这种事都避着她一些。”
不是不信,而是心疼。她自己已陷在权谋之争中,又何苦添累别人?
随安点头,似明白她的意思,“属下,有个问题想问王妃,但又怕造次……”
听见他以属下自称,梨落无奈一笑,怎么纠正他也不改,便随他吧。“但说无妨。”随安是楚景辰一手调教出来的心腹,如没有必要,他岂会出言发问。
“世人都道,念谷天人有七位高徒。其中之二,一人是伏波将军,一人是王妃您,那其余五人……”
梨落回身深看一眼。
随安赶紧垂眸,移过视线,沉稳如他竟然有些被看穿的慌张。
原来还想着招兵买马呵,这个楚景辰……然而,世事岂能都如他所愿?
“据你所知,念谷的传闻传了多久了?”梨落漫不经心的问到。
随安细想,答道,“恐有百余年了……”言罢,吃惊地往向梨落,“难道……”
梨落一笑,点头,“是。我师父已百余岁了。而他最大的徒弟也已寿终正寝了。”
“那其余之人?”随安硬着头皮问道。
“都不在世上。”
“为什么?”随安惊讶。
“早逝。哪有为什么。”梨落缓缓道,目光悠远。这就像是一道破不去的诅咒,诅咒着除了师父以外所有念谷的人。师父在痛失五个徒儿之后何尝不是心念成灰,本不愿再收徒弟却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自己和师兄。
“所以,你家王爷该知足了。”意味一笑,“以后这种问题叫他自己来问我,不必这么拐弯抹角。”
“是。”随安连忙答道。这两位主子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他这个做下属的唯有听命,哪敢多言半分。
正在说话时,突然船身猛得摇晃,二人皆毫无防备,踉跄数步,梨落急忙抓紧一侧桌角方才稳住了身形。
下层已有呵斥声不断传来,随安长眉一拧,忙对梨落道,“王妃在此稍候,属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