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去见张东楼,陈昂可是好好拾掇了一番。绷带纱布都拆了——当然,脸上的纱布是拆不得的,现在那地方是两条丑陋之极的伤疤,缝合处如两条蠕动的肉蜈蚣,若无必要,陈昂实在不想现出来吓人。上身穿了件美特斯邦威的紧身夹克,下边是条修身的咖啡色休闲裤,虽是重伤未愈,穿扮起来倒也显得精神。
的士先绕路去接了李建军和丁志翔——这两人可以说是陈昂的心腹了,然后开到火车南站附近的一家名叫“四季风”的中档酒店。酒店门口,停着辆白色皇冠。
陈昂带着李建军和丁志翔上了皇冠,司机回过头来礼貌地招呼道:“昂少,东楼哥派我来的。还需要等人吗?”
“不用了。”陈昂坐在后排左边,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李建军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丁志翔坐他右边。
皇冠发动了起来,往南出了城,沿着国道开了约十来分钟,再顺一条小路继续前进。没走多远,便看到农田当中,圈出一个小小的庄园,两米来高的白色围墙,正面是颇有气势的圆拱栅栏型铁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皇冠开到门口,便有两个黑衣汉子从隐蔽处走出来将门拉开,皇冠缓缓驶入后便停了下来,同时将车窗摇下,让人能看清车里的状况。
一个黑衣汉子做了个手势,司机似是得到了指示,沿着碎石铺着的路继续前进。陈昂抬头打量着庄园里的情形,只见这小小的庄园里有三栋小洋楼,式样倒不是很新颖,维护得却很不错,爬山虎修剪得整整齐齐。其中一栋楼微微靠后,成品字形分布。正中空地上有一个大水池,一条游廊贯穿其中,中间盖一个小亭。水池里波光荡漾,缀着片片荷叶,美不胜收。
司机将车开到庄园左边的车库前便停下,陈昂等下车后,便马上有另一着黑衣的年轻人上前来,指引他们往那稍稍靠后的主楼走去。
踩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陈昂心里有了计较,这张东楼气派十足,胸中自有丘壑,陈屠夫将来败于他手,实在不冤。
就说这居处吧,陈屠夫混在市井,虽然看似周围鱼龙混杂,不好下手,但其实可供刺客死士利用的机会实在太多。而张东楼隐居在这小庄园,周围是绵延无际的农田,视野开阔,除非有军队来攻打,单单几个刺客根本别想混进来,安全自然有了保障。
正寻思间,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主楼的门口。进门后,便有两个彪形大汉从左右过来,竟是要对陈昂等搜身。陈昂眉头一挑,正要发怒,便听到前边有人喊道:“老五老七,住手,别怠慢了贵客。”
那声音中气十足,语调平和,颇有雅意,怎也不像是黑/道人士说的话。陈昂循声望去,见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站在螺旋型楼梯上,搭着扶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昂一行人。
那中年个头不高,身材匀称,没有半点发福的迹象;长相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可言,只有那两条剑眉令人印象深刻;一双眼睛带着冰冷的光芒,薄薄的嘴唇、紧绷的下巴,无一不显示他是一个心狠手辣、反手无情的人。陈昂忍不住看向他的手,那只搭在扶梯上的手并不粗大,也是普普通通的样子。道上传闻,死在这双手上的人已经不下十个了吧?实在看不出来。
“东楼叔,”陈昂微微一笑,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久仰了!”
张东楼不做声,冷冷地打量了陈昂许久,才微微颔首:“上来说话。”
这种凝聚的空气中,自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就连李建军也一反平时慵懒的模样,猛地站直了身子,顿时将那两个彪形大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的气势出来后,陈昂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力小了许多,当即微微一笑,抬脚便走。
丁志翔和李建军正要跟上,那两个大汉同时将手一抬,拦在他们身前。张东楼那语调平和的声音响起:“两位小兄弟不妨跟老五老七去喝杯茶,让我和你们昂少单独聊一会。”
陈昂点点头:“你们去吧,要相信东楼叔的待客之道,绝对不会亏待了咱们。”
说完他自己拾阶而上,张东楼微微一笑,引着他到了二楼,来到一个装饰朴素的小房间。
“这是我平时静坐喝茶的地方,请进。”
小房间里,一张榻榻米就占了大半的空间。墙上除了一副水墨画外,别无点缀。陈昂点点头,脱了鞋,走到榻榻米上坐下。张东楼到他面前盘腿而坐,又拍拍手,便有人送来一套茶具,一壶开水。
看这做派,哪里像是黑/道中人了?说他是个文人雅客都有人信。
茶壶中已放好了茶叶,张东楼将水注入后,微微晃了晃壶身,用第一泡的茶水将茶具细心地洗了一遍。然后取出三个小茶杯,笑道:“再等一个人吧!”
陈昂点点头。虽然没问,却是心中好奇,另一个有资格坐在这儿喝茶的人会是谁?
说完话,张东楼闭上眼睛,也不知是在参禅还是在补觉。陈昂嘿然一笑,躺了下来,舒服地伸展了下四肢。张东楼的眼睛张开一条缝,微笑一现即逝。
过不多久,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笑着说道:“哎呀,来晚了,你们没把好茶都喝完吧!”话音落时,来人已经到了门口,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走了进来,飞快地脱下鞋跳上榻榻米。
陈昂坐了起来,看着刚来的这个英俊青年:“原来是聿铭哥,一直想找机会邀你出来喝一杯呢,没想到今天在这碰到你。”
谷聿铭笑嘻嘻地坐下,先冲张东楼点点头,才对陈昂说道:“我是听说了东楼哥喊你喝茶,才眼巴巴地跑来的,这可不是凑巧碰上。听说你这脸伤得挺重?会破相么?可惜了,挺标致的一个小伙子。”
陈昂刚想说话,张东楼睁开眼,挺直了腰身:“先品茶,有话稍后再说。”
说话间,他已开始动作,那双杀人过十的手泡起茶来竟显得灵动优雅,显然是精于此道。陈昂对这些茶道的东西不怎么懂,却并不妨碍他欣赏这番近乎于道的动作举止。
待到茶泡好,他小抿一口,顿时觉得一股淡淡异香缠绵于口舌之间;待吞入腹中,那异香蜿蜒而下,竟是似乎将胃肠都薰得飘然起来。这是什么好茶?
那边谷聿铭茶一入口,便赞道:“十万一两的正宗大红袍,果然名不虚传啊!香,真香。”
张东楼面无表情:“我就算拿最普通的茉莉花茶,跟你说是十万一两买的,你也会觉得名不虚传。”
谷聿铭尴尬地笑了笑,一口将小茶杯中剩余的茶水喝尽,放下杯说道:“我又不懂,当然是觉得越贵的茶越好。”
陈昂觉得挺憋屈的。对于陈屠夫和张东楼,因为这两人是和自己父亲同辈,他只能喊“叔”;而别人都是依道上的称号喊“哥”,无形中就让他矮了一辈。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在这样朴素雅致的小房间里,喝着沁人心脾的好茶,陈昂渐渐放空了自己,一念不生。
三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品了几泡茶后,张东楼淡然开口:“小昂,那天你跟劲松他们讲的话,是你自己的意思么?”
陈昂正沉醉在这让人精神变得超然的茶香当中,闻言定了定神,笑道:“也就是我自己瞎琢磨的一点东西,东楼叔你听听就算,千万别当回事。”
张东楼口吻淡淡的,带着点欣赏的意味,“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不过你能说出那些东西,已经当得起我的看重了。否则你以为自己一个小辈,也能和我平起平坐地喝茶?”
谷聿铭想来也曾听人转述过那些话,并没有觉得奇怪。他笑着说:“那是,东楼哥可是三巨头之一,就算……”
“庆阳从来都没有三巨头!”张东楼忽然斥道。见陈昂脸上泛起疑惑,他忽然笑道,“你父亲没和你说过?”
“说过什么?”
“庆阳从来都没有三巨头。”张东楼重复了一遍,“真正的巨头,从来都只有你父亲一人而已。”
“我不懂。”陈昂坦诚道。
“我倒是知道一点,”谷聿铭接过话头,“听说过幺筒拐九吗?”
陈昂摇摇头。
“其实就是1079。你想想,这1079写出来,形状像什么?”
陈昂继续懵懂地摇头。
“1是直直的一条,代表扁担,0圆圆的,你看像不像斗笠。7是锄头,9呢,就是粪勺。扁担,斗笠,锄头,粪勺,这四样东西,是当年知青下乡时常用到的。”
陈昂边听边点头,渐渐明白了过来。
“1079,叫做幺筒拐九,就是当年庆阳返城知青成立的一个团体。”
陈昂沉声问道:“我父亲,明叔,还有东楼叔,莫非都是这个团体里的?”
“接下来的我来讲吧。”张东楼又给茶杯续上茶水,缓缓开口,“这段历史,也该让你们这些后辈知晓了。”
(晚点还有一章,可能要到凌晨了。请大家赏点推荐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