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暴龙的接班人
4月18日,周五。
已到黄昏,天气特别的闷热,只穿着一件纯棉格子衬衫的陈昂赶到熙龙大酒店时,已经出了一身大汗。抬头看看天,他估摸着今晚就会有雨下。
今天他没骑车。那辆摩托已经还给了骨头,老占着人家的东西他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手头有点余钱,他打算给自己弄辆88版的SUZUKIGSXR750,就是经典电影《阿郎的故事》里发哥开的那辆,拉风得无以复加。虽然已经交代骨头去办了,不过那东西不好弄,所以他还得继续做一阵无车一族。
丁志翔跟在他身后,动作有些僵硬变形,虽然脸上表情如常,也像平时一般跟他说笑,却处处显出紧张的情绪。
丁志翔再加上骨头等,这五个人就是他现在的所有班底。想到这,陈昂心里叹了口气。
和他计划要做的事相比,他拥有的人手真是少得可怜。跟何况,丁志翔还明显稚嫩,不能独当一面;骨头等四个去打打架唬唬人还可以,真叫他们办正事,随时有掉链子的可能。
当他终于构思好庞大的计划想要全面铺开的时候,却面临着这样人才短缺的局面……真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人才,去哪里求得?开招聘会?别傻了,好人才那是要去大公司的,凭什么跟着自己白手起家。找父亲要?天晓得父亲会塞些什么人过来,说不定再派来十个八个骨头这样的……
勉强把这些思绪压下去,陈昂和丁志翔随着服务员走到包厢,发现里边人头涌涌,喧声震天。“三字经”频频爆出,你问候我妈,我问候你妈,问得不亦乐乎。
陈昂扫了一眼,见江元珲坐在主位,另有十来个中、青年坐在圆桌旁,姿态各异,有的在喝茶,有的在对饮,甚至有人扯下衣服光着膀子,就这么蹲在凳子上跟别人划拳。
沙发上、旁边的塑料小凳上也坐满了人,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打扮时髦,锐气十足,嗑着瓜子、吐沫飞溅,交换着各种小道消息。
陈昂一个个看过去,见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放松的,有的人像是在吵架,脸红脖子粗的,却也是伪装出来的凶狠。
看来,气氛还不错。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元叔要叫自己到这里来?
“你来晚了,小昂。”见到陈昂,江元珲笑了笑,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陈昂笑道。这笑容,绝对是发自内心。本来以为陈屠夫那笔钱会拖上一阵子,没想到今天一早陈屠夫就派人把余款全部送了来。虽然不知道陈屠夫为什么这么做,可终究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钱早到一天他便能多赚十几万,没谁会和钱过不去。
于是陈昂在证券交易所待了一整天,终于收购完毕。现在他手头共握有六千多手威远生化,均价9块7毛左右收进,只待五月中冲到最高就抛。
江元珲没再多说,只吩咐服务员开始上菜。服务员退出去后,他亲自把陈昂领到身边坐下,然后招呼大家都坐。丁志翔则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端起一杯啤酒掩饰自己的紧张。
一时包厢里安静下来,大家看看陈昂,又看看江元珲,等待他发言。
江元珲环视一周,缓缓开口:“今天我把大家都叫过来,一呢是好久没和兄弟们聚了,希望借着这个机会大家喝喝酒,叙叙旧。再一个呢,是想把暴龙哥的儿子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陈昂身上。
陈昂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被这么多桀骜不驯的人盯着,还是有些不自在。他笑了笑,在桌上拿起一只空酒杯倒满,约有二两的分量;然后举起来,笑着说:“我叫陈昂,今年开始出来学着做事。我准备做的生意,不会捞到各位大哥的碗里去,请大家放心。”
说到这,陈昂放眼望去,见好几个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有几个神色淡然,似乎对自己的话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我新出道,许多规矩还不懂,将来还得请各位大哥多指点指点;等我的生意开张,也请各位大哥赏脸,多帮衬帮衬,这里我就先行谢过了。”说完一饮而尽。
二两白酒火辣辣地下喉,呛得陈昂连连咳嗽。江元珲忙拍拍他的后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等陈昂止住咳,江元珲直起身子,说道:“暴龙哥已经吩咐下来,在庆阳地面上如果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或者必须马上做决断的大事,如果一时联系不上他,就由昂少做主。包括我在内,所有人必须听昂少的。”
桌边十几个人你望我、我望你,交流了一会眼神后,一个留着寸头、嘴角有道疤的青年端着杯子站起来道:“我X,昂少你也太客气了点。庆阳是暴龙哥的地盘,将来也是你的地盘,跟我们客气什么。我付老八在这里表个态:别说什么XX的指点、帮衬这种打脸的话,你要真当咱们是兄弟,有什么吩咐,你丢句话过来,兄弟们******绝对豁出去给你搞。来,干!”
满桌子一起举起杯子:“干!”
屋里散坐着的青年们也都站了起来:“干杯!”
丁志翔也随着人群机械的举起手中的杯子,麻木地跟着身边常在六中附近混、被整条街的人尊称为“谢老大”的卷发青年一起喊:“干杯!”
陈昂笑眯眯地接受了大家的敬酒。坐下后,房间里又吵嚷起来,服务员也开始为房间里上菜。陈昂微笑地坐着,听江元珲依次为他介绍各街各地的头面人物,频频举杯回应。心里却是一阵发凉,不知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父亲不想让自己接班,为什么要突然把大权下放,凭空让自己接管这么大的地盘?
如果父亲想让自己接班,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一直不闻不问,就当自己不存在一样,也从不让自己和除了元叔以外道上的人见面?
更重要的,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被绑上了**的战车?难不成还等着哪条街的老大过来请示:昂少,XX的人捞过界了,我能不能打回去?或者问:昂少,XXX吃里扒外,我要做了他,你看成不?
多么滑稽的画面啊……
枉费自己策划了那么多,父亲轻飘飘一个指令,就让自己进退失据,站到了风尖浪口。
姜,果然是老的辣。
陈昂心想,如果自己做得不好,出了差错,父亲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捋下去;如果父亲有什么盘算,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事后只要推到自己身上,说一句“年轻人不小心犯了错”,自己就要背上三尺厚的黑锅,而他却能没事人一样,半点名声都不会受损;如果自己能稳稳当当地压服这些人,那还是父亲有眼光,找到了合适的接班人。
对于父亲而言,这真的是一招妙棋。
自己,该如何回应?
不知不觉,已经七八两白酒下肚。陈昂红着脸,借口头晕想吐,说要去休息一下。江元珲正和先前那个叫“付老八”的聊着,这时忙转过来道:“小昂你没事吧?我楼上开了房间,在1107。你要真不舒服,就上去躺一会儿,等晚点我把兄弟们安排好就过来和你聊聊。”
陈昂笑了笑说:“那好,我在上面等你。”又冲正跟谢老大猜拳的丁志翔使了个眼色。丁志翔会意,过来搀着陈昂慢慢走出去。
江元珲笑着说:“毕竟还小,酒量还没锻炼出来啊……”又对屋里剩下的人说:“我们继续!等吃饱喝足,还有更精彩的活动,大家别客气,一定要玩得尽兴!”
……
走出门,陈昂甩开丁志翔的手,一脸阴沉地自己往电梯间走去。丁志翔跟上,有点干涩地笑道:“真没想到,吃一顿饭,你就变成庆阳的老大了……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可从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陈昂没做声。到电梯间,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来的时候,他才缓缓说道:“这不是我想要的。事情有点超出我的控制了。”
丁志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叉着手歪着头,斟酌着说道:“其实你这个老大也只是名义上的,那些老江湖根本不可能让你去指手画脚,你说,对吗?我猜你爸只是想把你抬出来混个脸熟,将来方便你接班。”
这时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陈昂和丁志翔站了进去。门缓缓合上,随着一瞬间轻微的失重,电梯缓缓上升,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
就在丁志翔快受不了电梯里沉闷的气氛时,陈昂微微一笑:“你想得有点简单了,其实我爸的用意很深,我暂时也只能体会到几点。你有空多揣摩揣摩,出来混,光能打还不行,一定得用脑子。”
停在11楼后,陈昂当先一步跨出电梯,一边回头对丁志翔说道:“你看过《教父》没?一本美国小说。没看过?回去后马上找出来看。先看完,仔细想想,你就能明白我想让你做什么。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但如果你领略不到我的意思,我还真劝你回去好好念书吧。”
丁志翔点点头,脸色有点难看。
到了1107门口,陈昂伸出手敲了敲。“等一下!”只听得里面一阵窸窣之声,片刻后,房门打开一丝缝,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我爸不在,你要有事就……咦,昂哥哥!”说着,门完全敞开,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女孩子出现在陈昂面前。
陈昂愣了一下,盯着那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直到女孩脸上泛起红云,他才恍然大悟:“你是……南南!是南南吧?”
“是啊!昂哥哥,你认不出我来了吗?”女孩甜甜地笑着,把两人让进屋里。
房里挺宽敞,外边是客厅,电视、冰箱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北角成口字型摆着一圈沙发,中间放了张小茶几;里边是卧室,隔了道门帘,隐隐绰绰地看不清楚。
靠窗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精瘦的年轻男子,身子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会一跃而起。女孩笑着对他说:“这是我昂哥哥,陈叔叔的儿子。”
男子听后,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陈昂和丁志翔身上转了一下,便放松了下来,继续翻开他的杂志。
女孩把陈昂和丁志翔安排在那男子对面的沙发上坐好,蹁跹着飞去内间给两人泡茶。丁志翔有些警惕地看着对面那个明显不好惹的男子,悄声问:“昂哥,这小妹子是谁?”
陈昂翻了个白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平时不是挺灵泛的,怎么现在脑子这么不好使了?在元叔的房间里,还能是谁?当然是他女儿了。”
“我X,你不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么。我想着要是元叔的女儿,跟你肯定很熟,你不会那么长时间才认出她来。”
陈昂压低了声音:“说你笨,你还真笨。我还是两年前见过她的,你没听说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吗?对了,你不也没认出来吗,还好意思说我。”说着,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江南小时候的模样:梳着两条长辫,瘦瘦小小的,一张小脸总是可怜巴巴地仰望着自己。
什么时候,那个火柴棍似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那一瞬间,他不是没认出来,而是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走神了许久。为了掩饰尴尬,才装作一时没认出这个童年的玩伴。
丁志翔尴尬地搓搓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才小学二、三年级时见过她吧,我哪记得这么多了。嘿嘿,那时候可没想过,她会变得这么漂亮。你看她那胸脯发育得……”
陈昂捶了他一拳:“不怕元叔把你拆成八块埋到马垓坟山去,你就尽管胡说吧。”
“我是那种人么……”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正襟坐好,对面的青年朝他们投来一个讥讽的笑容。
江南小心地端着茶杯,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陈昂和丁志翔忙接过茶。江南看着陈昂,甜甜地笑了一下:“昂哥哥,刚才认不出我了吧?”
陈昂笑道:“哪可能认不出呢?只是觉得南南突然漂亮了很多,让我有点不敢相认啊。”他记起,江南今年应该是14岁,比他小一岁的样子。十四岁的女孩,就发育得这么好了么?个头貌似比自己还高了……
江南红了脸,撇过头去:“谁叫你两年不来看我的?我妈妈还常念叨呢,说陈昂这小子怎么过年都不来一趟?”她捏着嗓子学她母亲的腔调,倒真有点活灵活现的味道,煞是可爱。
陈昂讪讪地笑了笑,带着歉意说:“那阵子我有点犯拧,你回去记得告诉阿姨,以后我一定常去看她的。”这两年,正是陈昂最叛逆的两年,不想和任何与父亲有关的人和事打交道,自然也没有登过元叔家的门。顿了顿,又问:“这是……”他冲对面沙发上的男子扬了扬下巴。
“哦,这是建军哥,在我爸的公司上班。别理他,他最讨厌了,我上哪都要跟着。”听到江南的话,建军一声不吭,眼皮都没抬一下。
心知这肯定是元叔的保镖,陈昂点点头,拍了拍丁志翔的肩膀:“还记得翔子哥吗?你小时候见过的。”
“记得呢。”江南坐到了电脑前,屏幕上开着扫雷游戏,“等我把这一局弄完再陪你们说话。”
在陌生人面前,有许多话不方便说。所以虽然陈昂很想跟丁志翔讨论一下先前的话题,却不得不紧紧闭上嘴。
坐在沙发上很舒服,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下来。酒意涌上,眼睛便有些睁不开。陈昂眯缝着眼时不时瞥一下江南那窈窕的背影,想等着她过来说话,却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到有人在重重地推自己。朦胧地睁开眼睛,入目是江南那精致秀美的小脸,淡淡的香味萦绕鼻端。“昂哥哥,快起来啦!我好无聊的。”
女孩子几乎是靠在自己怀里,那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显得古典温婉,嵌着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宛如从画中走出的水乡女子,让陈昂一时迷醉。
陈昂甩了甩头,稍微清醒了一点。张望了一下,见那个叫“建军”的男子还在看着杂志,丁志翔却在自己旁边呼呼睡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窗帘敞着,可以看见外面的灯火在玻璃窗上倒映成古怪的模样。“什么时候了?”
“七点半了……爸爸还没上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说好今天要陪我去河边散步的。我饭还没吃呢,饿死了!”江南撅着小嘴,生气的模样如同小时候一般娇憨可爱。
陈昂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呀!”江南凶巴巴地喝问。
“没什么。你再等一下吧,我想元叔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掏钥匙的声音。不一会儿,江元珲打开门走了进来,顺手把房卡丢给猫着腰一脸戒备的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