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刚到酉时,偷懒的太阳已经早早地躲藏起了它的半边脸庞。喧嚣的街市也开始慢慢地归于平静,商店歇业打烊,行人倦鸟归巢。
不过在这白天宣告结束的同时,意味着更加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即将来临。
这是一座青石堆砌的古城,虽然远远看去既不高大威猛,也不雄伟壮丽,不过就是这座不起眼的小城却闻名方圆百里。
城名落凤。
古诗曾有云“千里凤求凰,恋此不思归。满城皆春色,万里是流云。”
这诗中的万里流云指的是落凤城边的丹霞山,且放着这高耸入云霄,常年云雾缭绕的人间仙境不提。只说那“满城皆春色”则是落凤城闻名遐迩的独特魅力所在了。古城之中白日里商贾富户云集,夜间那有“声”有“色”的夜生活更是绝对能让每一个到此的男人乐不思归,忘却了家中娇妻美妾,忘却了满腔的抱负前程。
想那求偶中的火凤都留恋的美色,岂是等闲?
且不提那艳名遍天下的落凤四娇,只凭镇口的一条“美人关”便足以让天下英雄沉醉到无法自拔了。怀中有暖玉佳人,耳中有绕梁佳音,加上美酒佳肴,绝对是名副其实的天下英雄难过的美人关!
此刻正是华灯初上,“美人关”上那琼楼玉宇之间,或大或小但都别具特色的招牌之下,桃红柳绿环肥燕瘦的各式女子便开始迎来送往着那一个个寻欢作乐的“英雄”男人。
“美人儿,再喂爷一杯,快,再喂爷一杯。”
“哎,对,就用你这迷死人的小嘴儿喂。”
“小冤家,今儿晚上你可得好好伺候着小爷我,哈哈!”
……
挑逗的孟浪之语本来在此地纯属平常,可若是这调戏姑娘的主儿是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孩子呢?
天香楼的阁楼之上,今天就来了三位雏儿。说他们是雏儿可不纯粹的因为他们的年龄。只看他们三人的穿着打扮,都是清一色的蓝色长袍,而且腰间都悬挂着一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翠玉。当中更有一位看起来最小的孩子,双手之上至少戴了六个镶嵌了宝石的华丽戒指。连财不露白这样最基本的行走江湖准则都不明白,当然是雏儿无疑了。要不是那靠在桌边的三把长剑稍稍镇住了那些别有想法的人,恐怕此时的天香阁中早就刀光剑影了。
身为“肥羊”的三个雏儿却似乎浑然不知,依旧喝酒调情,不亦乐乎。只有他们身边陪酒的女子才能隐约地听到他们凑在一起时的窃窃私语。
“少爷,至少有四拨人盯上我们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接着等。”
“可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今天那人不出现呢?还有那个穷小子,我看也不是很靠谱!”
“不出现?那就……好好玩玩呗!”说完这句,这位戴着六枚钻戒的少爷放肆地把自己双手伸进了身边女子的怀中,肆意地揉搓。
“可是……”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少爷回答他的是一杯迎面而来的辛辣酒水。
“郝三,你就别抱怨了,那穷小子还在下面吹冷风呢!”他的另一位同伴吴亮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下巴点了点窗外。
从他们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天香楼的对面楼下,那里昏暗的灯光中摆着一张破旧的小书桌,书桌旁竖起了一面“代写家书”的麻布招牌。而摊子的主人,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穷小子,正双手缩在衣袖中蹲在地上打哆嗦。
“那小子真的是师门前辈遗落在世俗间的传人吗?我怎么看都不像!”郝三用鄙夷的眼光顺着吴亮的目光看了看,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我管那么多干嘛,咱喝酒!”
“对,喝酒!难得出来一次,好好享受!”吴亮大有同感跟郝三一同举杯。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小徐公子,回家吧。”有路人招呼了一声代写家书的穷小子。
“哎。张大娘,您先回吧。我再等一会儿。”穷小子抬头给了张大娘一个灿烂的微笑,不过还是摇了摇了,没有起身。
张大娘走近了些,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铜钱,搁到破旧的小书桌上,轻声道:“今天还是没有人来写信吧,你拿着这两个铜钱去买两个热包子吃,早点回家去吧。天凉!”
正打着哆嗦的穷小子一愣,看到书桌上的那两个铜板才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把铜钱送还,摇头道:“大娘,你的好心我懂,可是您家也不宽裕,我可不能白拿您的钱啊!”
“小徐公子……”
张大娘还要再谦让,冷不丁地从一旁传来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女人声音“哟,哪来个小徐公子呀,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呢!”
“你眼瞎了吗!我喊的当然是徐秀才家的徐盛徐公子了!难不成还能是你这个妖精?”张大娘回头看清了来人,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哼,就他,他也配称公子?他爹徐秀才在世的时候靠着变卖家产,勉强还能算得上个落魄公子,可到他这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子,能有什么出息!”
这回不用看,听声音徐盛也能猜到来人是谁了。凤姐儿,一个三十好几的老妓女了。年轻时也曾是旁边这家天香阁的名角儿,不过现在年老色衰,早已经丧失了当年的风韵,只得降格到门口做拉客的营生。
“大娘,要不,我收您两个铜板,给您画幅画吧。”徐盛不想和凤姐儿胡搅蛮缠,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和这样的人理论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好。”张大娘听到徐盛肯收下铜板,也是面上一喜,连声道:“你画吧,画吧。”
“切,我倒要看看,他能画出什么来,值不值两个铜板。”一见没架可吵,无聊的凤姐儿也不知趣地凑了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只见徐盛双目凝神,手腕轻颤,一时间居然给人神清气爽的感觉,跟先前打着哆嗦的颓废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是说话的刹那间,不过是区区几跟线条,一个栩栩如生的老妇人的头像便跃然纸上。
徐盛一气呵成,脸上也有了些许的笑意。能在这种普通麻纸上作画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麻纸吸水,普通的油墨一沾即散,休说作画,便是想写字,不练个三年五载的也写不成型。
下笔疾如风,讲求的是速度;线条润如水,追求的是意境。徐盛微微一笑,未置可否。笔锋一提,似是收之不住,两滴细微的墨点滑落,不偏不倚,正落在画像上那原本空洞的眼眶之中。
虽是无意之举,却浑如天成,那纸上的人像仿佛刹那间有了灵性一般,顾盼有神。徐盛身子剧震,目光再也无法从那头像上移开,甚至连张大娘递还给他的两个铜板“劳务费”也忘了收起来。
若是有人盯着徐盛的眼睛细看,定然会发现他的双目此时放佛两颗璀璨的黑珍珠,宝气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