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一口下去,火辣火辣的,直烧的喉咙生疼,段郧直直赞道,“喝了这个酒才知道,原来过去喝的那都是娘们儿使的,男儿自当满饮此酒。”
楼倚君斜斜的看了他一眼:“那便让段公子失望了,此酒还真是娘们儿酿的。”
“噗,”段郧未及,一口酒就喷了出来,楼倚君不知从哪边操起的扇子,正正好挡住了段郧的袭击,“娘们儿酿的?”
楼倚君看看扇子上满是酒水或许还混杂了口水,微微皱了皱眉头:“自然,即便身处江南,段公子也应该听说京都出了个才女吧?”
“哦,你说的是她?我可不少听闻,甚至有人还断言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当是无稽之谈,不过,要说才学,底子应当不俗,几首诗词我虽不好此道,到也看得出来不是凡品,一手瘦金体字,当为一派书法宗师,还精通算学,刻了阳版。前些日子,据说救了太子殿下,进了东宫呢。”
段郧哦了一声,便将自己知道的,不是那么夸张的传言说了出来,基本上还算符合事实,也算是见过的:“难道,她还懂得酿酒之道吗?”
“她是不是九天仙女还是两说,”楼倚君眼神闪了一下,又倒了一杯酒,“不过这酒倒是合我的胃口。”
段郧豪爽一笑,赞道:“说不准,还真是,这酒够辣,够劲,虽说好酒不上头,要的是纯厚,却难得合了武人的性子,这女子,敢在刺客面前救人,割脉放血,很是胆魄,当今男儿也不定能如此。”
“看你倒很是欣赏?”楼倚君斜斜的看了他一眼。
“那是自然,可惜,既然入了东宫,便是无缘得见了,没有结识此等侠女,有些遗憾。”段郧笑笑,也不当一回事。
楼倚君也不说话,倒了酒喝着,火辣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直烧到胃里,似乎全身都暖了起来,有种恍惚的错觉。
长安,显徳殿,李承乾进门的时候,看到微瑕站在门口,微微跳了一下眉,有些惊讶。以往微瑕就是出现,也是在里面好吃好喝着,不会像一般女子一样,做出这等情状。
默默地跟着李承乾走进里屋,竟是一反常态的一句话也不讲,好似在想些什么,低着头,有点心不在焉。
李承乾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便撞到他的身上,愣愣的抬起头,微瑕看向面前的男子,好似还不明白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拉开椅子,李承乾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的道:“怎么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微瑕怔怔的看着面前优雅淡然的男子,一身明黄色的朝服,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尊贵,那么,貌美。不自觉的边说出了自己心中徘徊着的话:“我想生你的孩子。”
一句话出口,不说一贯守在门外的称心怎么惊天动地的反应,单说李承乾差点就被茶水呛住,低低的咳了两声:“你。”果然,对某些人抱有正常人的期待,是白费表情。
对上的便是微瑕期待的可怜的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虽然备受东宫女子的迎合,但李承乾还真没见过这么直白的,毫不掩饰的眼神。从一开始到现在,微瑕从未在他面前遮掩过,都是想怎么,便怎么来。
这对深宫诡谲的李承乾来说,是有些怪异的,甚至有些难以接受。那么明白赤-裸的眼神,好似要被锁定被吞噬,像无力逃脱的猎物,苦苦的挣扎着,他不能容许,有人对自己抱着如此觊觎的心态,好似自己处于劣势,处于弱者的地位上。
七年,整整七年的时间,从那首似乎揭示了他心情的话梅词赋(这是巧合啊巧合,那时候微瑕可没有对你抱有那么强大的意念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如既往的,甚至是甚嚣尘上的眼神,反感有之,厌恶有之,却也有些莫名情绪。
她没有轻而易举的放弃,就像那些大小姐所谓的情感,太过轻易爱上,也太过轻易放下,她对他的欲-望只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积累起来,逐渐的将他淹没一般。
除了自己的母亲,不,即便是他的母亲,也不会有如此执着的情感,不会吊在半空中小心翼翼的,好似随时都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慢慢的变淡,慢慢的疏远,永远这样看着自己,有一个人,追逐着自己。
身处帝王之家,身处太子之位,没有什么是永远,没有什么是必然,这是最先明悟的事情,面对弟弟李泰,李恪,乃至慢慢成长起来有些懦弱不起眼的李治,那种紧迫感,那种踩着高跷的心情,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甚至有时候,会产生,毁灭吧,跌落吧,让一切付之一炬吧,跌倒在地狱里也好过漂在半空中,这种情绪,时常就忽然的就冒了出来,几乎控制不住。
要不是他是嫡长子,行止也不曾有过偏颇,母亲不会如此坚持,父亲也不会如此重视,他知晓,自己不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也不是最得喜爱的一个——毕竟,他出生的不是时候,幼年便少有承欢膝下的时候,之后又是作为太子,便要保持威仪,不可能像弟妹一般以子女的身份撒娇亲昵。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是一个木偶,一个被人揉捏着的塑造旁人喜爱的形状,至于他本人,没有人会关心,没有人会在意,他只是大唐的太子,未来的天下的君主,仅此而已。
然而,微瑕的眼里没有,她明明确确的告诉李承乾,我只看到你一个,费尽心机,只是为了站在你身边,只是喜欢你,爱着你,想得到你,甚至有种如果你不是太子就好了,这样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那种心态,很微妙,一方面他的尊严不允许有人将他看做归属物,带着掠夺者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另一方面,他又有些轻松,好似永远不用担心,会因为失望而被放手,他甚至只需要担心某人死也不放手。
是死也不放手呢,李承乾心情是复杂的,这也便既是讨厌着,又放纵着她的缘故,有时候不免会悲哀的想,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落差,不论他做了什么事,变成什么样的人,即便沾满鲜血,即便十恶不赦,也仅仅一个微瑕,会抓紧自己的手。
敛下眼底的情绪,李承乾冷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或者说是女孩:“为什么?”是终于忍不住暴露自己的意图了吗?不仅仅想要自己,还想要自己的子嗣,然后以此傍身,或可求权,大凡宫中女子莫不如是。
微瑕没有注意李承乾冰冷的视线,也许是因为方才咳嗽的关系,他的眼底有些微微的泛红,倒是有些难言的妩媚,呃,妩媚,微瑕打了个寒战,捺住心底的冲动,却下意识的舔舔唇:“我怕你跑了。”
跑了?那是什么形容词,李承乾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才会问这个不正常的女人为什么,倒是心底的冷意消融了一些。
不去看她,走过一边,吩咐道:“称心,准备沐浴。”
“是。殿下。”
微瑕无语的坐下,还正午呢,便要沐浴更衣了,早起一次,中午回来一次,晚间一次,连着三趟,还真是不嫌麻烦。
不过好在,只有晚间的一次是用偏殿的大浴池的,其他的情况下,只是一个木桶,简单的清洗一下尘埃脏污了事,要不一天下来连做事的时间都没有。
不到半个时辰,李承乾便走回来,一身月白的长袍,长发未湿,只是重新梳理了一下,换了与衣服相称的发带,原本贵气逼人的太子,便成了翩翩白衣公子,儒雅浅淡。
“给瑕妃梳洗一下。”李承乾不看微瑕,淡淡的吩咐几个宫女。
微瑕瞪大了眼睛,好吧,李承乾是有洁癖,但是,但是,她可没有碰到他啊,不等她辩驳,李承乾便道:“过会儿,和我一起去母后那边用午膳。”
哈?微瑕一愣间就被春蚕她们推走,换上了比较正式的服装,梳了高高在上的很不方便的挽月髻,一派雍容华贵的样子,不过微瑕私下以为还是比较搞笑的,一个十四岁都没怎么长开的小丫头,弄得像贵妇,怎么说都有点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的怪异感。
不过一直跟随着她的春蚕和夏蝉却满意的不得了,好似是她们盛装打扮一样,出来一向挑剔的李承乾也难得的点了点头,总算看得过去的神情。
于是两人在一帮丫鬟侍卫的跟随下,浩浩荡荡的向凤翔殿前进。至于名正言顺的太子妃,抱歉,两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