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烟雨之中,正是绿柳红花,风光正好,即便处于夜色之中,也难掩其艳丽细腻的景致。
自从隋炀帝开凿了运河直通扬州,这扬州便逐渐兴盛起来,虽然在唐初的时候,经济中心还是在关中,对江南难掩忽视和蔑视,也不碍了欣赏这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和关中大开大合之间别样的美景。
风雨楼便是建立在扬州瘦西湖边上,正是宁静祥和,却又一览西湖美景,正正是好方位。时人常猜测可能是世家官宦人家的小院,每每路过都露出了欣羡的神情。
风雨楼自是一派江南小楼的风格,一点一滴最是雅致不过,虽是赏景之用,又何尝不是旁人眼中的景致呢?
此刻,风雨楼中只有一人在内,热气蒸腾,香气氤氲,如瀑的发丝披散着,宽肩窄臀,猿臂蜂腰,狭长的凤目眯着,左眼下一颗泪痣,分外夺目,当是一顶尖的美男子。眉间却是慵懒,不经意的顾盼之间自流露出一股邪魅的气息,让人脸红心跳。
美男子正在浴桶中靠着,浅浅的肤色,被热水蒸得一片鲜艳欲滴,性感的唇微微的勾起,一时间倾世容颜、绝代风华,只可惜张狂的媚色,只有西湖才能欣赏。
没错,美男子是开着窗的,任由冷风灌进来,吹得他湿透的发丝小意的拂动,热水都似乎要凉透了,男子忽而侧了侧头,笑语:“看够了吗?”
当此时,整个人冲天而起,从窗户中翻了出去,脚下在窗棂上一蹬,翻到了屋顶上,赤脚站立,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虎皮裹着,露出了肩膀和小腿。
对面也是一昂藏男儿,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容端正,可称俊朗,他微微一笑,道:“江湖常言道,端是扬州美姬也比不上楼倚君一缕青丝。”言语虽带调笑,眼神却正视着对面的男子,神情戒备,半丝不容松懈。
楼倚君勾勾唇角:“原听闻扬州都督段大人的长公子新婚燕尔,举案齐眉,倒是不知晓原来也好龙阳。有劳抬爱,可惜,楼某卖艺不卖身。”
最后一句话那是轻声慢语,连一向自视清高的段郧都有些神情一晃,不过也仅此而已,对面这位,可不止是下面这间风雨楼的主人,更是江南声名鹤立的君倚楼的楼主。
自己也自认文武全才,当辈人之中少有可较者。可是对楼倚君此人,却不由得不心生叹服,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文韬武略,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精,前些日的官饷失窃案,还得了他的帮助,一环接一环的计谋,让人眼花缭乱,叹服不已。
段志玄更是三天两头的赞叹,对原本满意的儿子挑鼻子竖眼睛,段郧还只得附和,偏偏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论了段志玄的性子,此等人才定是要向朝中保举的,一方面是因为楼倚君的推辞,一方面段老也看得出来,这楼倚君亦正亦邪,可不是一个正直良善之辈,用的好了那是国中栋梁,用的不好了,那就是倾国权臣,便也只好暗叹可惜,将此搁置一旁。
段郧和段志玄不同,段志玄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早年便是杀人如杀鸡的人物,对楼倚君欣赏有之,戒备更多。
段郧毕竟生在贞观盛世,虽说文武全才,却到底没有出过人命,和楼倚君接触的时间更长,楼倚君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淡然神色令其也不免心中发悚,但心里虽难免有些戒备,更多的是感佩。对其父关于李氏王朝的忧虑,却有些不以为然。
今日到此,也自然是有事相询:“楼公子说笑了,段某有一言相询,前些日子谢家家主谢江流忽然被刺家中,可是楼公子的手笔?”
楼倚君笑了:“是便如何,不是,又便如何?”
“若是,段某不才,便要擒拿楼公子前往府衙一趟。”段郧刀锋既出,寒光凛然。前些日子,段志玄有些身体不适,大部分事宜都是段郧在打理。
听闻谢江流日前曾经对楼倚君口出不逊,言语多加侮辱,私下里认定是楼倚君出手教训了谢江流。虽说对谢江流这这种活着就是浪费粮食的蛀虫,莫不拍手称快,也不去理会,但在其位谋其政,谢家在扬州也算大门大户,如今其子都求上门来,也不好不管不顾。
知道捕快之流奈何不得楼倚君,只得亲自上门,成败就看天命了,谢江流这类渣滓,尽尽人事罢了。
“段公子认为拿的下楼某?”楼倚君一笑,顾盼生姿。
“楼公子此刻,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虎皮。”段郧好心的提醒,今晚要说是为了谢江流,还不如说有心借此机会,讨教一下楼倚君的武艺,是不是也如他的才学一般惊天纬才。
楼倚君轻笑,手中一番,一柄似勾似剑的多刃兵器便出现在手中:“纵然楼某一丝不挂,也断不会忘记拿着兵器。”说话间,身形已经攻至段郧身前,招招狠辣。
一时间电光火石,远远看去,只有依稀辨得出一团黑影,兵器的银光闪现着,两人的动作迅即,难分高下,不多时,两人停下来,互为挟制。
相视一笑,收回手,楼倚君道:“段家的家传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彼此彼此,君倚楼的当家也是一世豪杰。”段郧舒心的微笑,武人的习性,在对方的武艺得到自己认同的时候,心里便多了亲近之意,原先对其计谋狠辣的戒备也少了许多,陡然升起知己之感。
这时,楼倚君忽然一剑搁在对方的脖子上:“豪杰不敢当,楼某一直自认是小人,段公子你说,若我这时杀了你,会如何?”
段郧一愣,随即笑道:“不如何,楼公子的手段,要嫁祸旁人自当是天衣无缝。”
“既然段公子抓不住我,又怎么与人交代呢?”楼倚君歪了歪头,锋利的剑刃在段郧的脖子上留下细细的划痕,一丝血迹渗透出来。
“不交代,我是扬州都督的公子,又不是府衙捕快,与我何干?有本事,找我爹诉苦去。”段郧捏住剑端,直接从脖子上拿下来,楼倚君似乎根本没有用力,随着他的动作便收了手。
“又不要杀我,何必做出此种形状。”段郧皱了皱眉,摸了摸脖子,有些微微的疼痛,也不在意,随手将血迹抹了袍子上。
楼倚君挑了挑眉,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想杀你?我杀人可从没有理由,不想杀,也不代表就不能杀了。”
“我说了半句,你倒是一连串,示一下弱,承认便又如何?”段郧无语,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倒是做出了一种奈莫何的表情,意外的和谐。
“我又不弱,为何要示弱?”楼倚君也不管他,转身就翻回了屋内,水已经彻底的凉了,随意的褪下虎皮,穿上薄衫。
“你不冷?”段郧奇怪的问,怎么说都没有到盛夏,晚上穿个厚夹袄都不嫌过分,居然只着了夏衫。
楼倚君回过头来,皱了皱眉:“你还没走?”
段郧无语,索性将剑一搁:“今晚我便不走了,你待如何?”倒是有些想看看楼倚君变脸。
不过两人的道行显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楼倚君微微侧了侧身子,方才剑芒尽露的冰冷,便随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尽数去了,长长的水顺的发丝倾泻而下,斜飞入鬓的眉,狭长妖娆的眸,薄唇似笑非笑,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幻,段郧一时间便坐立不安起来。
明明都是男子,好吧,小馆男风也不少见,但他没有这个癖好,他敢笃定楼倚君也是昂藏男儿,长得虽然可说倾国倾城,却半点没有男生女相,一眼下去便是一七尺男儿,但,偏偏并未露出什么媚态,也未有什么挑逗的言语,只是看着他,怎么就偏觉得不自然了呢。
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段郧真的有点无奈,先前说笑扬州名妓不如楼倚君一缕青丝,这会儿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长安,可能,近一段时间便不回来了。”段郧坐下,望着窗口道。
楼倚君挑了挑眉,有些不解:“所以?莫不是要说不舍得楼某?”虽说前些日子一起彻查官银失窃案,有些交往——要不是此事牵扯到君倚楼,也不会插手——对段郧这本当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却无任何纨绔习气,性情上还算合了自己的脾性。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罢了,他可不认为两人有多深的交情,这从称呼上就可见一斑,所以对于段郧忽然说出此话,心里是觉得有些唐突的。
段郧洒然一笑,道:“没错,有些不舍,楼公子,你的才学武艺,我深感佩服,要是投于朝堂,自是一代名臣。”
楼倚君坐在对面,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君明,则臣忠,君庸,则臣名。段公子是暗喻当今天子不是圣明之君吗?”
“呃,”段郧愣住,这可是大不敬呢,自己怎会露出这样的口误,连忙道,“陛下自然是千古圣君了,楼公子知道我不会说话,莫要纠缠于此了。”脸上有些尴尬,见楼倚君没有给自己倒酒的意思,便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