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个展厅,我见到了堆积如山的空毒气罐。扁圆形的毒气罐与普通的食品罐头差不多大,据说这是比较省钱的杀人方法:一次毒死两千人,只要用十个这样的毒气罐。这些毒气罐由Degesch公司生产,1941年至1944年间该公司因销售该毒气罐而获利三十万马克。据统计,仅在1942年至1943年间,奥斯威辛集中营内总共消耗氯化氢两万公斤。我们在橱窗里不仅看到了氯化氢结晶体,而且还看到了载重汽车驶离奥斯威辛集中营前往Degesch采购毒气罐的出车令和相关文件。令人愤慨的是,这些纳粹杀人的罪证上,竟然这样记载着使用氯化氢的借口:“为了帮助迁移的犹太人重新定居”!
纳粹用氯化氢将一批又一批囚徒“迁移”到另一个世界“定居”去了,暂时留下的囚徒在哪儿居住呢?在7号楼一层,展示的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场景。有的房间是地铺,所谓的褥子只是一个个填满泥沙的布包,看上去像今天建筑工地上的水泥袋。还有的房间里有“床”,是用红砖把空间分成三层,每个小格是一个囚犯的空间,硬邦邦的砖床上只是铺了些稻草而已。一间最多容纳四五十人的房间里,往往要住上近两千名囚徒。在走廊的墙上,挂着住在此处的囚徒的一张张被剃光了头的照片。照片下方,均标着他们入狱和被处死的时间。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发现很少有人在集中营中活过一年以上。有几个人,入狱不到一个月就被处死了。
接着,导游带我们来到被称作“死亡”楼的11号楼,它独立于集中营的其他部分。它的地下室,是用来惩罚图谋不轨的囚徒的监狱,一切都还保持着当年的原貌。22号禁闭室是“站笼”,四个仅九十公分见方的“站笼”四周都由红砖砌成,其中一个“站笼”要关入四个受到特殊惩罚的囚徒。最惨无人道的是,这种“站笼”没有门,只在下方开了一个六十厘米见方的小洞,犯人必须从这个小洞里钻进去。进了“站笼”,几天几夜不能坐下,不让睡觉,是对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一般三至五天,囚徒就会因这不堪忍受的折磨而死亡。这样的禁闭室,无疑就是人间地狱,令人不寒而栗!
11号楼和10号楼之间是一块被高墙封闭的并不宽敞的空地。这里曾经是一个刑场,囚徒们在这里一字排开,接受枪决。10号楼面向空地一侧的窗户全都被木板封死,以免这里执行处决的枪声被楼里的囚徒听到。据说,党卫军在高墙前枪决了数千名囚徒,由此,这座布满弹孔的高墙如今被人们称作“死亡墙”,墙下摆满了祭悼亡灵的花圈。
我们最后参观的,是位于两排楼房北侧隔着一条马路的长形小土包。小土包上伸出几个烟囱,走进一看,原来是两座焚尸炉。导游说,当年这里有许多座焚尸炉。这两座是根据残留的三座焚尸炉的钢铁部分复原的。焚尸炉是由德国一家公司建造,在这两座焚尸炉的某些钢铁部分,仍可清晰地看到这家公司的名字。每座炉子可容纳二至三具尸体,一昼夜可焚烧三百五十具尸体。从1940年至1945年,焚尸炉从未熄火,这里焚烧的尸体该是一个多么令人吃惊的数字啊!难怪当年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头目在囚徒们进入工场的第一天就疯狂叫嚣:“只要进了集中营,除了焚尸炉的烟囱,没有其他出路!”
导游告诉我们,今天可能是犹太人的一个什么节日,集体来奥斯威辛集中营参观的犹太青少年特别多。因此,我们的参观路线既没能按正常的顺序进行,又几次被挤散了。直到大家按约定的时间到门口会合时,导游问还有谁遗漏了重要的展厅没有参观?当他一个个展厅数下来,我和几个团友才知道,陈列囚徒遗物的4号楼5号展厅没有看。导游说:“大家来一趟奥斯威辛不容易,不看就会留下永久的遗憾。咱们把用晚餐的时间推后半个小时,走,我带你们去补上这一课!”
到了4号楼5号展厅,我们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头发。据记载,苏联红军解放奥斯威辛集中营时,在该集中营发现了纳粹没来得及运走的头发多达近八吨!同时,苏联红军在奥斯威辛集中营还发现了一万四千条人发毛毯。展厅柜里陈列着人发毛毯的样品。假如不是在那米黄色毛毯旁边挂着几条金黄色的长辫,人们绝对不会想到这看上去质地很好的毛毯是用少女金黄色的头发织成的。残暴的纳粹分子,当年毁灭了多少美丽少女的青春啊!导游说,二战期间,德国在战场上的消耗很大,国内物资非常匮乏。对集中营里的囚犯,纳粹不会“浪费”任何一样可利用的东西。犯人的衣服、鞋,比较好的他们就拿去给德国兵穿,差一点的就给下一批囚徒用。其他的东西也一样,甚至连好些囚徒身上的油脂,都被刮下来去制造肥皂,尸体火化后的骨灰就当肥料。最令人发指是,他们竟然剥下文身囚徒的皮肤,去做灯罩……
从5号展厅出来,下楼前路过6号展厅,我们又看到了囚徒们的其他遗物:一屋子已经没有玻璃片的眼镜,一屋子各种式样质地的梳子,一屋子写着囚徒名字、编号的皮箱,甚至还有一大堆囚徒们用过的拐杖!当我们又看到一屋子儿童鞋子时,石教授迈不动步了,只见她老泪纵横,哽咽着说:“这些鞋子可怜的小主人,和我是同一代人啊!”在我们的旅游团中,与我同龄的有四位,都出生在1941年,比我小一两岁的,还有好几位,也都是二战的幸存者。我的家乡江苏武进,离南京仅一百多公里。在南京大屠杀遇难的三十万同胞中,该有多少比我早出生四五年的同胞惨死在日本侵略者的屠刀下啊!
我们的导游是一位旅居奥地利的台湾同胞,他到大陆看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他说,在波兰、捷克等中东欧国家,包括奥地利,以至德国,都已将影片《辛德勒名单》列为中小学学生必看的课外教材。奥斯威辛集中营旧址早在1947年7月2日就被辟为殉难者纪念馆。到197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又将它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但那时,世界各地来此参观和凭吊的人并不是很多。自《辛德勒名单》上映之后,每年世界各地都有数十万游客来此参观和凭吊,足见电影的宣传效应很厉害。中国要是有个斯皮尔伯格那样的大导演,好好拍一部描写南京大屠杀的巨片就好了。石教授和我们几个二战的幸存者都赞同他的意见,感慨地说:“是啊,‘奥斯威辛’一词演变到现在,已成为屠杀和灭绝人性的代名词,二战后,德国人进行了深刻反省,前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人殉难者纪念碑前献花下跪,前总统赫尔佐克在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五十周年纪念日之际前来访问,再次就纳粹暴行请求波兰人民宽恕。德国的诚恳反省获得了宽恕,德国也重获了民族的自尊。可从来没有一个日本政府的首脑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去凭吊过,而在他们本国,供奉日本战犯亡灵的靖国神社,却从未断过香火……”
我们一路议论着走出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大门,当我回过头来再看德文标语“ARBEIT MACHT FREI”时,就觉得它是整个世界反思过去的一个历史路标。愿普天下热爱和平自由的各民族的后代子孙,都能牢记住这座“死亡工厂”,警惕法西斯主义的复活,决不让奥斯威辛惨绝人寰的悲剧在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重演!
2008年6月1日
奥斯威辛集中营大门
奥斯威辛火车站
纳粹士兵在奥斯威辛火车站月台上将囚徒分类
奥斯威辛集中营外的两道电网
奥斯威辛集中营外景
挤在多层床上睡觉的囚徒们
集中营的幸存者
苏联摄影师弗拉基米尔·尤金1945年在奥斯威辛拍摄的照片
囚徒们睡的多层床
囚徒们的眼镜
囚徒的鞋子堆积如山
焚尸炉
用囚徒毛发织成的毛毯
死亡之墙
来集中营参观的青少年络绎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