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混迹文坛大半辈子，无幸随著名作家公费出访，老来只得自费到国外去开开眼界。早年学的俄语在“****”中忘得一干二净，仅认得几个英文单词，自然无法“自由行”，全得靠旅行社组团，几年下来，便就结识了一群旅游的朋友，即所谓“驴友”是也！而在这些“驴友”中，几乎找不到在职的官员，尤其是到欧美等发达国家去玩的“驴友”，民营企业家居多。为了省钱，我和妻子都是避开“黄金周”出门。有年樱花时节去日本，团中有两位年近三十的美少妇，还都是留过洋的高材生。我妻子惊异地问这两位“驴友”，怎么可以不上班而出来旅游呢？得到的回答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丈夫都是公司老总，早不让她们工作了。每当其夫君出差，在家空守着大别墅没劲儿，想上哪玩就去哪玩。我妻子听了直冒傻气，悄悄对我说，那她们的硕士学位岂不是白拿了？我笑着反问了一句：她们不读研究生，嫁得了高新技术企业的大老板吗？
我最早遇见的大款“驴友”，是个山东的房地产开发商。那时美国还没有对中国公民开放旅游，旅行社组团是以商务考察的名义，需要每个游客自己到美国驻华使馆去办签证手续。这一关不好过。这位房地产开发商在到了洛杉矶后才告诉我，与他同时去美国使馆面签的一共七人，有三人遭拒签，而这三位恰恰都是他请的当地党政部门的要员，拿到签证的另三位，反倒是那三位官员的秘书和随从。可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对他们也得好生伺候，到了拉斯维加斯，便每人给了一万美元，让他们去赌场玩一把。这位老板出手之大方，当时真令我这一介书生瞠目结舌。七年过去了，我虽已想不起这位“驴友”的名字，但房价一路飙升，想必他早已是亿万富翁了。当然，如果那官商勾结的黑幕被揭开，也许已成了阶下囚。
那次去美国旅游，我们是9月10日拿到的签证，第二次就发生了举世震惊的“9·11”恐怖事件，所以，虽同时拿到签证的有十九人，但最后成团时只剩下八人，其中，大款“驴友”仅此一名。而我新近去东欧旅游，全团二十一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款“驴友”，就有三人。先说甲老板吧。
我们此行的第一站是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出了机场，上了来接我们的旅行大巴，“驴友”们就聊起著名演员陈佩斯名字的来历，是那年他爹陈强到布达佩斯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期间，中国驻匈大使馆转告，他妻子生了双胞胎，他就给两个儿子分别取名为“布达”和“佩斯”。这时，甲老板正好与我并排坐，笑着说：“啊呀大哥！我刚才给我儿子发了条手机短信，告诉他我已抵达布达佩斯，把‘布达佩斯’写成‘不达配思’了，四个字错了仨！不怕大哥您笑话，我没文化呀！说是小学毕业，可那是在**********中上的学啊！”我说：“有文化的人不一定有本事，更不一定有钱。像你这样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能成为民营企业家，不简单哪！”他讲，这些年确实没少挣钱，很知足。现在实际上已经“收摊”，不当老板了。没啥事干，活着就是出国旅游，一月出游一次，已经走了六七十个国家。准备用五百万元，夫妻俩走满一百个国家，就算达到预定的目标，不枉此一生。“驴友”们劝他，尽可把节奏放慢些，何必一月出游一次呢？这也太累啦！他解释：“你们不知道，我是个糖尿病人，眼睛已经不大好使了，病情再发展，就会瞎，腿也会被锯掉。趁现在眼睛还能看得见，腿还能走路，我得争分夺秒，赶快把世界上的美景看个遍。要不然，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就白瞎了吗？改革开放给我带来的福，我就享受不到啦！”
一路上，他给“驴友”们讲了他的奋斗史：从部队复员后，进厂先是干抹墙灰的脏活。后来当司机，给广州送车，来回跑一趟，就是上万里路，风雨兼程，饱一顿饿一顿的几年折腾下来，落下了糖尿病根。后来终于抓住机遇，开了个汽车专卖店，由小到大，挣了一大把。要是接着干，当然还能挣大钱，可就得把命搭上去了，不值。其实，“驴友”们看他出来旅游也不容易，尤其是饮食，团餐中好些食品含糖量高，他都不能吃。他自带电饭锅和米面调料，让妻子做早点。而到了用正餐时，他经常要旅游定点饭店加两三个菜，让“驴友”们跟着沾光。另加菜价格不菲，“驴友”们都有些过意不去，说：“照你这么个请客法，你那五百万元的指标可要大大突破啦！”未料他说：“不瞒大伙儿说，我走了六七十个国家，那五百万元一个子还没动用呢！”后来才知道，每到一地，他都会光顾赌场，先是交了点学费，后来琢磨出了绝招，总能赢上一把。他并没有赌瘾，每次下赌场不超过四十分钟，赢一把就走。他说：“赌场老板不怕你赢，就怕你赢了就走。这次我只下了两次赌场，加起来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赢了十万元。我夫妻俩的旅行团费才四万元，给大伙加几个菜哪用得完呀，大伙儿吃了高兴就行！外国赌场老板的钱，咱为什么不赢他的？赢了他，不也是咱中国人的智慧和能耐吗？大伙儿想吃什么菜，尽管点，我埋单！”……
与甲老板一样，乙老板也收摊不干了。他比甲老板年轻六七岁，才四十出头，正身强力壮，且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工程师，怎么见好就收了呢？他说：“别以为我不当老板就没活干了，我忙着呢！出国旅游，可不能像老‘甲’那样一月一趟，我一年也就插空走一两趟。”“驴友”们问他在忙什么，未料他回答：“生儿育女！”大伙以为他开玩笑，问：“现在计划生育，你有钱了就想超生啊？”他接着坦白：“我想老天爷是公平的，谁让我开公司挣了三千万呢，我结婚也不晚，妻子挺漂亮，还是个有职有权的公务员，可偏偏给我生了智障的儿子，恼心不？按政策，允许生第二胎，可要是第二胎又是智障儿咋办？是我的种不行还是老婆的地是盐碱地？我自信我的种好着呢，就找块好一点的地试试吧！那东北姑娘长相好不说，身体也棒着哩，一试，真还就揣上了。据她妈观察她孕后的身体反应，保证怀的是个男孩。我当然高兴啦，一口答应：只要是给我生下儿子，给她二百万元！如果生下的是女儿，给一百万元。为了保险起见，我又在一块处女地上下了种。没想到这湘妹子怀孕后没打招呼就回老家赶快嫁了人！现在麻烦事来了，那东北姑娘剖腹产，生下的却是个女儿！可我已经给了她七八十万元不说，还给了她一套价值二百万元的房子呢！而没花我几个钱的湘妹子，来电话说，也是剖腹产，生的倒是个大胖小子！啊呀，这事咋办？我说了将来做亲子鉴定，确实是我的儿子，就给她二百万元。但儿子一定要给我，将来供他上学，读博士。可是，她已经嫁了人，她丈夫能把儿子给我吗？唉，这事麻烦大了，说不定还得打官司！”……
乙老板在旅游团里是最年轻的，“驴友”们见他待人坦诚热情，一致推举他当“团长”。他说：“这‘团长’我当。我知道，当‘团长’就是做‘小媳妇’，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伺候好，照应好！别以为公司老板不会伺候人，现在我把妻子儿子伺候得好着哩，每天晚上，都得为他们烧几个好菜，烹饪手艺练得可棒啦！”临回国前最后一顿午餐，他执意不让甲老板给“驴友”们加菜，而是由他慷慨解囊，举行了一顿丰盛的告别宴。“驴友”们举杯向他感谢时，也衷心祝他能用其聪明和热诚，兑现他的承诺：把“借腹”生的女儿、儿子养育好，读完大学别走他的老路，真正成为于国于民的有用之材！
丙老板则与甲老板、乙老板不同，他的公司正如日中天。东欧与北京有六个小时时差，因此，他的手机昼夜不关机，一路上数他接的国内打来的电话最多。行车途中，更是他打手机遥控他公司有序运行的专用时间，真是个全天候的老板，其精力旺盛，令人叹服。由北京飞赴赫尔辛基时，我E座，他就坐我左边的D座，一坐定他就呼呼大睡。因此八九个小时航程中，他竟没同我说一句话。后来我才明白，上飞机必须关机，他才有了彻底休息的难得机会。看他在飞机上睡得那个香劲儿，就知道他是个工作狂。可他是个强直性脊椎炎患者，背驼得像一张弓。而他自我形容，却是“七十岁的背、五十岁的头发，三十岁的面孔”。他对我说：“你看我，五十岁了，头发没白一根，只是头顶掉了些头发，稀疏一点，符合我的年龄；脸膛白里泛红，依然显得年轻；尽管腰直不起来了，像个驼背老人，但身体别的部位，全没毛病，什么活都能干！”“驴友”们注意到，他每到一个国家，都要买下件有该国标志的鲜艳的T恤衫当众穿上，那换衣服的兴奋劲儿，活像个过节的孩童！
丙老板旅游的最大一个爱好，就是提着价值十万元的“炮筒”满处跑，寻找美景，咔嚓咔嚓照个不停。用过晚餐，“驴友”们都回下榻的饭店休息了，他还几乎一天不落地与两个也酷爱摄影的“驴友”乘出租车按图索骥，去拍名胜古迹的夜景。在立陶宛首都，导游领我们气喘吁吁地爬了三百米的坡，登上一座可俯瞰全景的小山。我还没爬到顶，就见他提着“炮筒”急匆匆往回跑。我问他咋啦，他回答说，远处有好景，把一个镜头落旅行大巴上了，赶回去取。我提醒他导游说这里只停留十分钟，你去取了镜头还得再爬坡，怕不赶趟……没想到果真在“驴友”们下山前，他就兴致勃勃地赶了回来，顾不得擦一下满脑门的汗水，就专注地端起“炮筒”瞄准远处的目标……
丙老板的另一个爱好是喝啤酒。“驴友”们每次走进餐厅，听到的第一声吆喝，就是他向服务生发出的一声响亮的“beer（啤酒）！”往往是第一道菜还没上来，他就两大高杯啤酒下肚了。但他从不独饮，总是邀请“驴友”们共饮。最多的一回他接连吆喝了四次“beer！”那顿晚餐“驴友”们共喝了二十七杯啤酒，当然，最高纪录是他创造的，一连喝了七杯！我问他怎有如此大的酒量，他笑了：“我不能喝这么多的酒，公司哪能接到干不完的项目？三十年前我是郊区的一个农民，有苞米子粥喝饱肚子就不错啦，哪喝过一口啤酒？酒量是开公司后练出来的呀！”每次喝完啤酒，他从不向店家问收他多少酒钱，从兜里掏出银行卡，对服务生说：“拿去，你代我刷！”见他这般豪爽，“驴友”们都争着说：“又让您破费，谢谢啦！”他手一挥，说：“要谢大伙儿就和我一起谢党的改革开放政策，谢******‘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是啊，没有改革开放，我们也不能出国旅游。而我在国外旅游时，既看到了五彩缤纷的异域风光，也从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先富起来的“驴友”身上，觉察到了我在书斋里读不到的别有滋味的国情世相、天下忧乐。这不能不说是意外的收获！
2008年4月25日
布达佩斯蓝色的多瑙河
在匈牙利总统府前
“布拉格之春”广场
1968年，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杜布切克发起了“布拉格之春”改革，想摆脱苏联控制，改变国有的体制，给人民一定的民主和自由。8月20日晚，苏联以民航客机遇险为幌子，要求在布拉格紧急迫降。客机一降落，数十名苏军突击队员冲出机舱迅速占领机场。几分钟后，苏第24空军集团军巨型运输机开始降落，一分钟一架。一夜之间，苏军坦克占领了布拉格，并扶植了傀儡胡萨克。改革从此结束，犹如春天一样短暂而美丽。
1969年1月16日，二十一岁的大学生Jan Pac在广场上将自己变成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用年轻的生命来唤醒民众的良知。整个国家开始游行示威，他们没有旗帜、没有口号，只是默默地走着……一个月后，十九岁的大学生Jan Zajic再次在同样的地方以同样的方式将自己点燃，向占领者抗议！如今，这里安放着他俩的石刻肖像，十字架上摆满鲜花，怀念的烛光长久不熄。
在斯洛伐克首都布拉迪斯拉发
华沙肖邦公园
布拉格查理大桥
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