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友问:你们没把庆父擒来,来拿什么黄金?便向鲁僖公请求率师迎敌,姬申解下所佩宝刀相赠说:此刀名曰“孟劳”,长不满尺,锋利无比,叔父宝之。
季友将宝刀悬于腰胯之间,谢恩而出。行至郦邑,莒公子嬴拿已列阵等候。季友想到管仲在他离别前的教诲:凡事,能用谋而不动力,则以谋为上!战不以勇图先,而以略胜一筹为高。又私下思虑:鲁新立君,国事未定,若战而不胜,人心动摇矣,莒侯与嬴拿均是贪而无谋之人,吾当以计取之。想到这里,乃出阵前,抱拳致礼说:请嬴拿当面说话如何?
嬴拿来到阵前。季友说:我二人的事,士卒有什么罪过?我久闻公子多力善搏,能否各释器械,徒手赌一雌雄,何如?嬴拿点头称甚善。两人说好,让各自军士退后百尺,就在战场中央的空地上,两人一来一往,斗攻各无破绽。约斗到五十余回合时,季友很喜爱的八岁儿子行父,这时也在一旁观斗,见父亲不能取胜,连连喊:“孟劳”何在?
季友闻之,忽然醒悟,故意卖个破绽,让嬴拿赶入一步,季友略一转身,于腰间拔出“孟劳”,回手一挥,连眉带额削去嬴拿天灵盖半边,刃无血痕,可见真宝刀也!
莒军见主将被劈倒,不待交锋各自逃命,季友全胜,凯歌还朝。
鲁僖公亲自在郊外迎接季友,并敬立季友为上相,赐费邑为之采地。季友奏谢道:臣与庆父、叔牙都是桓公的儿子,臣以社稷之故,鸩叔牙,缢庆父,大义灭亲,诚非得已,今二子俱绝后,而臣独享荣爵,受大邑,臣日后何颜见桓公于地下?
鲁僖公:二子造逆,还能说什么呢?
季友:他们有叛逆之心,但没有形成真实后患。再说,他们都不是死于刀锯之戮,还是应该表示我们的亲善才是。
鲁僖公闻而应诺,让公孙敖继庆父香火,是为孟孙氏。庆父字仲,后人以字为氏,本曰仲孙,因讳庆父之恶,改为孟也。孟孙氏食采于成邑。公孙兹继叔牙香火,是为叔孙氏,食采于郈邑。季友食采于费,加封以汶水北的田地,是为季孙氏。于是季、孟、叔三家,鼎足而立,并执鲁政,谓之“三桓”。
倒是不能不提哀姜。哀姜在邾国碰了季友的一鼻子灰,邾国不予留哀姜,但也没赶她走。
这天下午,齐桓公约管仲下棋。棋下一半,小白忽然想到了哀姜的事,问管仲:仲父以为文姜的故事还会再继吗?
管仲明白他问话的意思,也就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想少烦神,让鲁国真正地安宁,应该将这条祸链斩断!
齐桓公把棋子顺手一扫,站起来说:她们让齐鲁两国的国君都烦透了,那就让她们从我这里划个圈、了结掉吧!说完,离开了,把管仲一个人晾在那里。管仲并不恼,微笑着起身来到相国府,吩咐陈完派人去做赴邾国的准备。果然,半个时辰后,齐桓公让内侍前来找陈完,令他代表齐侯去邾国将哀姜领回国。
已经被季友拒绝的哀姜,知道庆父死讯后,明白大势已去,只能听命齐侯叔叔的话,乖乖回齐国。到了齐国,她还想着叔叔小白会接见她,骂她一顿,然后让她住入深宫,消失于世人的视野。谁知她被送到守寡的母亲身边匆匆见面。母女俩见面,连拥抱都没有,母亲丢给她一条三尺长的白绫,哭着转身而去,一句话也没留。哀姜明白,自己作孽自己受,默默将白绫甩到梁上,打了个结,将那白绫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还是陈完,负责将哀姜装入棺材,在无雪的傍晚送到了齐鲁交界处,那里早早就站着一行人,他们是季友派来接收哀姜遗体的。这也是管仲事先的安排,他要季友善待这位不守妇道的嫂子。季友按管仲所嘱,以夫人的名义给哀姜入殓下葬。
鲁事完全圆满地“安”置了,不再留有后患,齐桓公非常满意。管仲放下了“鲁”事,开始愁“晋”,他担心着齐姬的儿子申生的命运。
二
骊姬买通晋献公身边的梁五和东关五,让他们向晋献公进言:曲沃,是您的宗庙所在;蒲和南屈、北屈,都是您的边疆要地,不能没人主管。宗庙所在没人主管,民众就没有畏惧心理;边疆要地没人主管,就会引发戎狄的侵略野心。戎狄产生野心,民众轻慢朝廷,这是国家的大患。
晋献公觉得很有道理,高兴地说:难得有你们这样忠诚,派你们去,好不好啊?
两人慌忙下跪,奏道:我等是侍候你的小人,担当不了那个重任。
晋献公一笑,问:那你们忙乎什么?是想举荐谁去啊!
梁五说:我们哪说得上举荐啊,只是觉得宗庙重要,提醒您罢了。
晋献公:废话。
东关五连忙说:如果让太子申生去主管曲沃的宗庙,让公子重耳和夷吾去主管蒲和南屈北屈,就可以威服民众并使戎狄惧怕。
晋献公没表态。
骊姬知道后急了。优施劝她别急,东关五没把晋献公的威望与权势说大,人到了老年,喜欢听人奉承……
这两人再次到晋献公面前说话时,态度就变了,所有的话完全都是为晋献公想的、说的。晋献公听了就很舒服。他们说:戎狄有广阔土地,让它成为晋国的下邑,晋国开拓了疆土,都是扩大您的威望,张扬您的霸业嘛!
晋献公听了很高兴,喊来士蒍,让他监筑蒲、屈两城,由公子重耳、夷吾驻守。士蒍从事敷衍,夷吾见城质量很差,便告诉晋献公。晋献公喊来士蒍责问何故。
士蒍回答说边城平安,不必守城。退下后,士蒍赋歌:“狐裘龙葺,一国三公,吾适谁从。”[1]随即离开都城而隐于野。
曲沃筑城,太子申生住守;蒲之筑城,公子重耳住守;南屈与北屈筑城,公子夷吾住守。
骊姬事先让宫中太医暗中调出壮阳药,悄悄置于晋献公每天喝的羹中服下。这天夜里,晋献公自觉身体很好,与骊姬缠绵悱恻应酬裕如。骊姬中途对他说,你何不称老退位而把国政交给申生?申生掌握了国政,按自己心愿行事,得到了他追求的东西,就会放过你。
晋献公不高兴:我这么强壮就退吗?
骊姬:我是劝你考虑。自你的曾祖桓叔以来,你们家的人,谁真正爱过亲人?正因为没有私爱,所以才能把翼地全兼并了。
晋献公:我凭着武功和威势,才得以驾驭诸侯。没死就丢失国政,不能算有武功;连儿子也制服不了,不能算有威势。我把国政交给他,诸侯必定会和我们断绝关系;能断绝关系,必定会加害于我们。丢失国政而害国家,这是不能容忍的。你不必担心,我有办法对付他。
骊姬见目标渐渐清晰了,赶紧说:皋落狄不分早晚侵扰我国的边境,边民哪天是自由自在放牧牛羊?国君的仓库本来就不充实,又担心外族削减我国的疆土。你何不派申生去讨伐狄国,以便观察他是否能带兵?如果他不能战胜狄国,你可以加罪于他;如果胜了狄国,诸侯将会吃惊害怕,我们的边境将不必戒备,国库就会充实,四邻就会畏服,疆界就不会再有争议。这种好事,你何不谋划一下?
晋献公觉得这个意见可以采纳,决定派申生讨伐狄人。
临出阵前,优施让骊姬怂恿晋献公给申生穿上一件左右颜色各异的衣服,佩戴一块金玦。
申生的仆人赞听到后苦苦劝说:太子,这可危险了!国君赐给你奇异的东西,奇就要生怪,怪就要出现反常,反常预示着太子不能继立为君。派你出征,先以此观察你和民众的关系,用左右颜色各异的衣服象征不一致,引来敌人注意,让你在疆场上危机四伏!你可要小心,万万不能穿这身衣裳出阵!
申生想不听晋献公的话将衣裳取下,但他出阵时还是穿上了。
全军将士请求方相士为申生做法场,求上天的保佑。方相士作法咒语祈祷,全军将士高喊:保佑太子得胜归来!
申生战胜狄国回来后,前往晋献公所在都城述职。骊姬早早在宫外等着,一见到申生就说:你爹夜里梦见你娘了,你赶紧回曲沃祭奠一下吧。申生马上表示明天就返回曲沃祭奠。骊姬不高兴地说:为什么要明天?难道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你想对你父亲说什么,可以让我转告啊!
申生无奈,只好立刻转身赶回曲沃。走到城外僻静处,闪出大夫士蒍,他深深对申生敬礼。申生不知何故,问:大夫不在朝中,何故悄悄到此候我?
士蒍:国君与太子分住两城,又以卿位相待,看来是别有安排。老生避开人眼,在此送太子一程。
相送路上,士蒍劝申生说:妲妃再世,殃及晋,依老臣之见,太子早早逃之,来日可使晋国再辉煌。
申生:子以孝为重,背父命而逃是最大的不孝,我申生最怕有“不孝”之名。
士蒍见劝无用,长叹道:晋祚将尽乎?然后坐上一辆牛车离去,再也没出现。
三
一位伟大的女性跳入了管仲的视野,让他看到了应该如何对待卫国灾难。
她就是许穆夫人。
许穆夫人是卫国君主卫懿公的妹妹,是卫昭伯(姬顽,卫宣公的庶出幼子)最小的孩子。许穆夫人的母亲是宣姜(齐僖公女)。宣姜原本嫁给了太子伋,卫宣公见其漂亮就据为己有,并与她生下子寿、子朔。卫宣公死,卫惠公的舅舅、宣姜的弟弟齐襄公诸儿把宣姜又嫁与公子伋(当时已死)的另一个弟弟公子顽。理由很简单,说宣姜本来嫁的就是公子伋,结果被公公卫宣公占为己有。现在卫宣公已死,宣姜与公子伋的婚约仍然有效,伋已去世,作为弟弟应该替兄长完成婚约。于是齐襄公强迫昭伯娶了宣姜。宣姜为昭伯顽生三子二女:齐子(即长卫姬)、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
管仲关注的许穆夫人出现时,正是卫国蒙难之际。
周惠王十七年(前660)十二月,为解决本族御冬食物严重不足的困难,夷狄攻击卫。此刻的卫懿公正欲载鹤出游,听到敌军压境的消息,惊恐万状,急忙下令招兵抵抗。偏偏这个时候,民众纷纷躲藏起来,不肯参军打仗。卫懿公不解地问大臣,有大臣说:主公只要用一样东西,就足以抵御狄兵了,根本用不着我们。
卫懿公问:什么东西?
众人齐声回说:鹤。
卫懿公不解地说:鹤怎么能打仗御敌呢?
众人说:鹤既然不能打仗,没用处,主公为何给鹤加封供俸,而不顾民众死活呢?
到了此时,卫懿公才明白过来,落泪道:寡人错了。下令把鹤都赶散。朝中大臣们见状分头到民众中间讲述卫侯悔过之意,这才有人聚集到招兵旗下。卫懿公一边派人向周天子及诸侯各国报告狄人入侵消息,一边把身上佩的玉玦摘下交给大夫石祁子,委托他与大夫宁速守城,自己披挂带将北上迎战,发誓不战胜狄人,决不回朝歌城。毕竟军心不齐,缺乏战斗力,到了荧泽(朝歌北)又中了北狄的埋伏,很快全军覆没,卫懿公被狄人砍成肉泥。
卫国太史华龙滑和礼孔也被狄人捉去。二人对狄人说:我们是卫国的太史,掌握着卫国的祭祀,如果我们不先回去,你们是不能得到国都的。狄人相信了他们的话,便让他们先回卫国国都。二人回到卫国国都,便对守军说:国君已死,卫师全军覆没,再抵抗也是无益的,不可坐以待毙,赶紧想办法逃吧。于是,他们带着卫侯宫眷及公子申,连夜乘小车出城东走,华龙滑抱着卫国的典籍跟在后面。国人携男抱女,随后逃命。
狄人进入国都,发现人去城空,又长驱追赶。
卫国被狄人入侵消息迅速传开,距离最近的宋桓公御说在夫人卫姬的请求下,派驻济水南岸的宋军逆河而上,在血村(今河南淇县小河口)上岸,远远看到夷狄马兵追杀难民。宋师策马迎上。狄兵见有救兵来,赶紧退走。宋军将卫国的难民包括石祁子与公子申等七百三十人,与共邑(卫国,今河南辉县)、滕邑的民众共五千人渡过黄河,在南岸的漕邑(今河南滑县西南之白马故城),拥立戴公(许穆夫人的哥哥)为国君。
卫大夫弘演冒死前往荧泽为卫侯收尸,见其血肉模糊,尸体零落不全,只有一只肝尚完好。弘演大哭,对肝叩拜说:主公一世风光,如今无人收葬,连个棺木也没,臣仅且以身为棺吧!说着拔刀剖开自己的肚子,手取懿公之肝纳入腹中,随从们只好把弘演的尸体当作懿公的棺材,草草就地掩埋。
许穆夫人听到卫国国破君亡的噩耗之后,痛不欲生,恨不能插翅飞回家乡。她请求自己的丈夫许穆公帮忙。许国害怕引火烧身,朝议不出兵。许穆夫人气恨交加,不甘袖手旁观。她变卖自己的家产,购得赈灾物品装车前往卫国,为了确保这些物资不被狄人掠去,她招来四千余人,整军习武,进行训练,随时准备出发。指望不上夫国的许穆夫人想到了舅舅齐桓公,向齐国发出词意恳切的求援信。这封信深深打动了齐桓公与管仲。就在许穆夫人决定配合齐师援卫之际,许国大臣接踵而来,他们对许穆夫人大加抱怨,责怪她考虑不慎,嘲笑她徒劳无益,甚至指责她抛头露面有失体统。面对许国大臣们的无礼行为,她怒不可遏,义正词严地斥责道:“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尔不臧,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视尔不臧,我思不闷。”[2]
许穆夫人带领当初随嫁到许国的身边几位姬姓姐妹,随那四千余招募来的义士,抵达漕邑。卸下车上的物品救济难民后,许穆夫人抛头露面带着自愿拯救卫国的四千民众训练,并与卫国君臣商议复国之策。
许穆夫人的救卫行动引起了诸侯各国的密切关注,她那篇《载驰》迅速流传。管仲手捧《载驰》竟然在朝议上大声朗读——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
年迈的上卿高傒嘲笑管仲老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