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看看他,心里道:你为什么不说周替代商呢?可见你还是有些忌讳的,也说明周天子在你心里有地位。这是可喜的,是个好君主!想到这里,管仲接过话说:如果再没人出来辅助周天子主持公道,周天子说话还能一言九鼎吗?以前虽说徐国也敢称王,但人家不干涉中原诸侯。这熊赀可不是的,息国现在成了息县。那么,明年或者后年,待楚熊精气神足了,一定是先吃蔡侯,那蔡国会不会也成了蔡县啊!
齐桓公:已经有了申县、息县,只要他的野心拓展,就会有蔡县!他得到了息妫,能不给息妫一个说法吗?
管仲:若说这息妫,还就是美色误国!息侯若娶个一般女人,会出这事吗?
齐桓公:说到女人,我想起了那个我哥要娶的周天子家的公主王姬,现在还在鲁国啊!能不能娶回来呢?
当然可以,这事儿我替你把握着。管仲接着说,世人都说美人误国,依我看,还是富有伤命!这都是因为物质富有造成的,人富有了,却不知道这“富”怎么使用,反而成了害!蔡侯献舞温饱思淫,动起了小姨的念头。这是只知富贵而不知生命的重要啊!这种人做了国君,就管不好国家;做了臣子,一定会犯上作乱;作为儿子,也会成为逆狂之徒。一个国家如果有他们三种人中的任何一种都是不幸!
物也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齐桓公接过话称是。
管仲告诉他,物质是用来养生养性的,人在这世界上是享受长寿与生命快乐的。但由于物欲的影响,名利的追逐,影响了本来能够的长寿与快乐。人成了物质的奴隶,倒过来听从物质的指挥,用宝贵的生命去追求物质表面的虚物虚名,面对丰富的物质,过度享用,引出许多富贵病,结果是减短了寿命,甚至白白地损失了生命,有什么意义呢?
自身的生命是本体,是物质为你这个生命的存在服务,还是你作为物质的奴隶而存在着,为物质去辛劳?两者的位置摆好了,恰当了,你才能做事。假如有这样的一个人,为了适应鞋子而削脚,为了换帽子而砍掉头,为了换衣裳而自残身躯,世人都会认为是糊涂的。这是因为他搞错了本末。事实上,世人趋炎附势追逐名利就和这些人在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为了名利而危害生命,甚至不惜割断脖子、砍掉头颅来追求财利名禄,乃至殉死!这都是不知道生命与身外之物的真正关系造成的啊!比方说,人有车,是为了出门办事方便,但这种安逸却引出了脚病。肥肉浓酒,本是为了强壮身体,现在却成“烂肠之食”让人生病。美女与音乐,本来是让人悦目清心的,结果让人沉湎甚至为美女发动战争。息侯就是这样的傻瓜蛋。我觉得息国灭了,不可惜,息妫嫁了楚狼,也是天意。我在想另一件事。管仲说。
齐桓公正听得来劲,忽然听他说想另一件事,便赶紧问什么事。
管仲:人在保全健康身体后,应该做什么事才对?
齐桓公:师傅这个话题可要好好讲讲。我今天就不走了,在你这里吃饭,我们同睡一榻,抵足而眠,好不好?不等管仲说话,齐桓公吩咐随从,把厨师喊来,迅速去采办食物。管仲不让。齐桓公有些生气地说:我今天来得仓促,没带什么,也是想看看你的生活。鲍师告诉我,你生活极为简朴,一个童仆,自己做饭。这是何苦?这样吧……他指着随从吩咐,你、你、你,你们几个留下。师傅的一家都被无知那狗害了,孤身一人,你们留下照顾他。
管仲连连推辞,相互谦让许久,齐桓公坚持那么做,管仲只好随他,提出留下一位即可。有些家务事,叔牙夫人会常常派人来做的。
鲍师怎么可以这样?齐桓公说,他不能给你再娶几房太太吗?夏天抹个凉席,冬天焐个暖被的,女人的体温很是适合你这样的老男人啊!再说了,总得有人传宗接代才是……
说着,齐桓公又让宫中的女官带些女人来,让她们一排儿站着,叫管仲自己挑。齐桓公说这些都没被我染指过,你可以放心。管仲心里明白,年已四十过半,对这些已经看淡,暗示齐桓公作罢!齐桓公却并不理睬,一味地笑着说:对女人,你不如我。你这样为国操劳的人,不能用那半老的,那种女人,渴得很。女人要用自己调教出来的。从小女子开始,自己调教,一招一式,都顺你的意,那才是你的女人。别人调教好的,用过的,就好比伊尹说的,不是清汤炖出来的鸡,味儿就是不纯!
管仲一笑,说:主公对此颇有研究啊!
师傅可不能这样说我啊!齐桓公解释说,我没把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平时从后宫听来的。
听说你为一点点小事,就把宋妃休回去了?管仲说。
提到这事儿,齐桓公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宋侯子捷,真是犯浑,我把宋妃赶回去,那是为让她清醒清醒,他却把她转嫁给了蔡侯献舞。蔡侯献舞这个倒霉蛋,刚刚从楚熊爪子下逃脱一命,还不长记性,又贪起女色来。你说他子捷做的什么事。我要讨伐他!
不可讨伐宋。人家会说你不义!管仲劝道:“臣闻内政不修,外举不济。”[19]接着又说,我看这蔡侯献舞虽然回去了,并不太平。宋妃嫁了这个丈夫,不知能长久几年?我倒是觉得主公应该把那个王姬娶回来,她在鲁国搁了十年啦!当年的豆蔻年华,如今应该也不算老,这样的女人可靠。
齐桓公连连称好,又说:太少的侍候不了,老的也不想沾,乖顺焐腿的即可。
管仲点点头,婉言道:趁着身体好时,多为天下担重任。千万不能学蔡侯献舞。只有把精气神用到霸业上,成了气候,才能阻止楚狼秦虎,帮助周天子维护天下,创造和谐的天下。那才是你应该选择的路,也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齐桓公点点头,问:你在朝上为何总是缄默无言啊!特别是我几次用兵,你都不赞成。更有甚者,你出任相国也有些时间了,怎么不见你推荐一个官员呢?好的孬的,瘪芝麻也不见一粒,这是为何啊!
管仲笑笑:主公身边还有许多的好臣子好将军,先用他们,先听听他们的,到需要我的时候,我责无旁贷嘛。
齐桓公听他这么说,有些不乐,正要追问缘故,管家过来喊大家边喝酒边聊,齐桓公压住话头,邀管仲一起入席。
八
管仲送走齐桓公,想起了一个人。他悄悄地出门,来到一条临街很热闹的店铺前。到了面前,刚刚站定,虚掩的门后冒出几位姑娘,伸出嫩嫩的胳膊肘儿,身体燕儿般飞过来扑搂抱扭,管仲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不由自主地随着她们进入院内,听得身后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管仲对这里轻车熟路,他没在院内站停,甩开这些纠缠他的小女子,抬腿向旁边的一条巷子走去,院门口这些女子笑呵呵地喊着,相公走好,玩得快活……
管仲走到巷子深处,左边围墙上有个小门。他迈上石头台阶,抬手正要敲,“吱扭!”门开了,一位老媪笑盈盈地面对着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管仲:在吗?
老媪点点头:在,像有急事要找你啊!说着,前面带路,管仲随后,顺着后院树木竹林间弯弯曲曲的小道来到一座小木屋前。老媪推开门,一位眉目清秀、装束利索的妇女对管仲施礼。管仲还礼并告诉她:我们之间,不必啦!那妇女说:相国永远是田靖的恩人啊!
管仲一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步入屋内,径直走向桌前,见上面放着几支简,拿起,简上面的墨迹还没干,字迹工整清秀,颇有几分成熟。忍不住夸道:田靖啊!如果我告诉人们说是你书写的,会有人相信吗?
田靖:如果不是相国栽培,你说,我还不早成尸骨啦!
管仲:莫说这些,我今天来告诉你一件特大的好事。主公到我家中,还给我送来了几位女仆,并要给我安排女眷,我……
田靖:那你一定接受了。
管仲:不!我拒绝了。我告诉他,已经有了可心合适的……
你不能!田靖扑到管仲怀里,阻止道,你不能说出我,我是个不干净的女人。我愿意侍奉你,那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管仲把她按到榻上,让她安静下来,告诉她:我想告诉主公,我的心上人就是你。但我没说,你不让我说,我当然不会说。今天我来告诉你,是有另一个想法的。
田靖听他这么说,也赶紧说: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给你推荐一个人才。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什么人才?齐国正需要人才,当然应该你先说啦!管仲说着,还是抢先说了,我要说的就是一句话,让主公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不——田靖还想说下去,管仲拦住:先说正事,我们的事放一放。
田靖只好喊老媪:还是让婆婆来说吧!
老媪从门外进来对管仲说:我与田靖姑娘到城外买柴,无意间碰到一个伙计,相貌与众不同,与我们谈柴价时,手里还拿着简册阅读。我就问田靖,他在看什么啊……
田靖接过话说:我粗识几个字,知道那是周文王给武王的遗嘱《保训》,我记得相国对我说过的。那人见我认出了上面的字,立刻对我说:小姐,你家没有男仆,要你亲自出来买柴?我告诉他,我也是个苦命的人。我的话还没说完,柴行的老板过来斥喝道:一个青楼妓还讲什么文章道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青年见状不服,与老板争辩。老板如何将他放在眼里,说他连自己嘴都糊不住,还替妓打什么抱不平!那青年一气之下不干了,并对我们说,你们也不要买他的柴。说着,拉上我们就离开了。原本我想早早告诉你的,但你这几天都没来,我也不敢到你家去……
管仲早已按捺不住,连连问: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那位青年?
田靖想了想:南门外,那里有几户养牛的,你过去看看吧!记得他提到养牛的活儿轻松,能有空读简。
第二天一大早,管仲就出城去寻找田靖说的那位青年。果然,出城不远,看到有牛车过来,别的牛车的车夫都是扬鞭赶牛,而一个青年却唱着歌赶牛,牛非常听话,踏着他的歌声前行。管仲明白此人不寻常,下了车,过来与他同行,问原因。
青年说:当年尧到历山打听到舜的消息,见远处田间一青年耕地,举止有些怪。只见这青年的犁前驾着一头黑牛、一头黄牛。奇怪的是,这个青年从不用鞭子打牛,而是在犁辕上挂一个簸箕,隔一会儿敲一下簸箕,吆喝一声,两头牛奋力向前,他却轻轻松松。尧等这青年耕地到地头,便问:耕夫都用鞭打牛,你为何只敲簸箕?青年见来者问,拱手答道:牛为人耕田出力流汗很辛苦,再用鞭打,于心何忍!我打簸箕,黑牛以为我打黄牛,黄牛以为我打黑牛,就都卖力拉犁了。尧一听,觉得这个青年有智慧,又有善心,对牛尚如此,对民众就更有爱心。于是,尧与他在田间扯起话题,谈了一些治理天下的问题,发现这位青年明事理,晓大义,非一般凡人之见。他就是舜……
管仲折服,连连道:先生既知尧舜,必知今日齐国的现状?
青年道:余闻相国管仲,乃治国奇才,所以我离开卫国,欲求投其门下效忠,然苦于无人引荐,故只能做柴行伙计或者给人养牛、赶牛车!可悲可叹……
经过交谈,管仲知道此人正是田靖说的有为青年,忙问其姓名。青年告诉他,姓甯,卫国人氏。管仲说:你是卫武公之后?卫武公姬和是周宣王十六年(前811)接位的,在位五十五年。他的最大功绩是在犬戎攻灭西周、杀幽王之际,率兵平戎,辅佐平王有功,被封为“公”!他将自己第四个儿子姬亹封到甯邑(今河南获嘉),其后以甯为氏。对吗?
青年连连称是,再次施大礼而道:贵人降临,乃我甯戚之福,敢问贵人何故至此?
管仲笑道:我什么贵人,还不与你一样,替人干活的。我与你不同的是,我帮齐桓公一起给齐国与天下人干活。青年一听,明白来者是谁了,赶紧下跪。管仲扶起他,告诉他,自己正替齐桓公在民间察寻名士贤才。你的才能若被淹没民间,实为可惜,应当为齐国明主桓公重用,不知你可否愿意?
甯戚当然高兴,立刻拜谢管仲。管仲当即命书童取来笔墨,疾书一简荐信给甯戚,让他去找齐桓公。接受了管仲的举荐信,甯戚却没去见齐桓公,而是继续给人家养牛。当老媪与田靖再次遇见甯戚时,田靖问他原因,甯戚也就毫不掩饰地对她说起了在宋国的遭遇。
前不久,甯戚听信人言,宋湣公子捷曾经在周庄王八年(前689)亲率齐鲁陈三国联军伐卫,送卫惠公复位。甯戚认为宋侯子捷一定是位胸怀大志者,决定去投奔。当他一袭宽衣大带,昂首阔步出现在宋侯面前,已经接位八年、正准备组织联军攻鲁的子捷见来者如此随意,心中顿时不爽,便端坐不理。
甯戚乃仰脸一声长叹:危哉乎,宋国也!
宋湣公:寡人位备上公,忝为诸侯之首,危何有之?
甯戚:你难道能比周公贤吗?
宋湣公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周公圣人,我哪敢与他比。
甯戚:周公在周盛时,天下太平,四夷诚服,犹且吐哺握发,以纳天下贤士。明公以亡国之余,处群雄角力之秋,继两世弑逆之后,即效周公,卑躬下士,犹恐士之不至。偏偏妄自尊大、简贤慢客,虽有忠言,安能至明公之前乎?不危何待!
宋湣公此时才恍然大悟,离座迎接甯戚,但甯戚已经看透子捷,转身而逝。
……
听罢甯戚之言,田靖说:宋侯已经明白过来,你就应该在那里帮助他啊!
甯戚摇摇头:从他的面相上看,命数不久。我当寻明主而仕!
田靖:天下的明主你能一眼看出吗?你能寻到吗?
甯戚:天生我材,必让明主用之。
这时,城门里有车队出来,甯戚告诉她们,说不定齐侯出来了,我想试一试!田靖见甯戚这么说,便与老媪离开。
没多一会儿,车队到了面前,果然是声势浩大的齐桓公车队。
甯戚取起磬棒,敲打牛角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