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香说:刚才我娘与这位大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娘怕我进了夷吾家受苦。我不怕受苦,我从小就吃苦长大的。爹爹离我们而去,我们多亏了夷吾收留,给我母女有个安顿。娘,我没忘记我们在弟弟他爹爹那里受的苦!我更记住夷吾待我母女的好!莫说夷吾已经娶了十几位夫人,心里无我,只要我能在爹爹好友家做个下人,也是我此生对爹爹的回报。
鲍叔牙拉住召忽问:管仲娶了十几房妻室?此话从何而起?是你编造的!误人,误人!
召忽:误会,误会,我编造的。我是想试一试她们,看看反应如何!
鲍叔牙:你能拿这事儿试吗?你把管仲当什么人了。说着,上前对圉人遗孀跪行大礼道:大恩不言报,您夫君对鲍某与管仲的恩德,我俩此生不会忘记。如果管仲已经娶妻有室,我鲍某定会劝他不娶你女儿,将另择公室有福之户!今管仲年已三十有三,尚孤独一人,何来妻室十几之说?请正视听。
管仲上前施礼,告诉圉人遗孀:夷吾此生未曾有妻室,概因父母已经不在。更重要的是大业未见点滴希望,夷吾不敢以私欲而误大业!
蕊香见管仲这样说话,上前施礼对管仲道:先生当年在溪边出现,蕊香就知道您一定是来救蕊香出苦海的,蕊香此生也必为先生所倚。我爹爹多番梦中相告于我,要我蕊香与先生不离不弃。蕊香虽为女儿身,但知理明礼。蕊香这番丢丑现眼,只为求先生所属。望先生准允,纳为妾……
一屋人惊讶。突然鲍叔牙爆出大笑,连连道:好哇!好哇!夷吾虽然晚了十年娶妻,得此良妇,胜却江山,不逊千金之色啊!召忽,你受齐王之托,事至如今,还不赶快把齐王的聘金奉上。
召忽赶紧奉上齐僖公的千金。
大家当天就热热闹闹给管仲办了婚礼。
两位新人入洞房。枕席之畔,管仲问蕊香:你爹爹真托梦于你?蕊香回说:不是一次,而是多次。说心里话,我见到官人那一刻,心里就明白,只有你,才是我的靠山。管仲问: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你娘是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里?蕊香依在管仲怀里低语道:我娘虽与鲍夫人合伙开店,可鲍夫人事事都让着我娘,由她做主。我再告诉你,我娘并不寂寞的,她私下与一鳏夫往来。依我看,官人不如成全了我娘的心愿,让她与那鳏夫正大光明,我娘在这里开着这爿店,与弟弟也好有个依靠。管仲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
第二天,管仲与大家商量。鲍叔牙听有这般好事,连连叫好。倒是召忽听了,感觉不好,理由是,如果与那鳏夫成亲,圉人遗孀的名分没了。店大小,总以男人支撑。日后那男人依仗有钱,在外另置妻室,或做其他事,怎么办?管仲与鲍叔牙也觉得召忽的话在理,便把圉人遗孀喊来商量。那妇人见是这事,便实话相告:鳏夫老实,与我相处,图他解个闲闷,说大处,也想着儿子有爹少受气。要怎么做,全凭恩人做主。
三人商量后决定去找邑官,把这事儿与邑官说明白,也让街坊们知晓,为日后的事做个铺垫。那邑官虽然是徐国的城邑小吏,恰是明理的人,一口承应下来,亲自参加圉人遗孀改嫁的婚礼,当着街坊宣布那鳏夫是入赘为婿,不得掌管钱财!有此话在先,释了蕊香的担忧。其母也高兴,立刻提出要为儿子选个老师。管仲觉得这件事很好,便托给邑官。邑官说: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在择师,就在一起学吧。管仲连连称好:你邑官出面,就在城隍庙里择一厢房,由邑出资,办一学堂。邑官愁道:前无先例,不知可否?
哪有不可之说。管仲说,培养学问人才,乃是天子大德,国家前程。你办吧!经费有困难,我们这爿店可资助一些,日后,我也可以从齐国支些钱过来!就这么定了。
三人办好了圉人遗孀的事,选了个好日子,带上自己的家眷北上朝齐都进发。
到了齐都,安顿下来,管仲立刻向齐僖公禀报。齐僖公亲自设家宴,请召忽、管仲与鲍叔牙三家相聚,以示诚意。三位内人见齐僖公虽然年迈,精神尚好,谈吐幽默,倒也都很高兴。齐僖公席间借酒说了一些话,其中就是关于聘邀三位做公子们师傅的事。别人没细听,蕊香却记住了。
现在,管仲要去看鲍叔牙。作为管仲的新妇,蕊香在门口拦住问:官人可否告诉妾,你去看鲍叔,是劝他出来做公子小白的师傅,还是……
管仲看看她:你说哩?
蕊香笑道:官人考妾,题目选错了。
管仲诧异:夫人何出此言?
蕊香知道官人要劝鲍叔出来做公子小白的师傅。依妾看来,鲍叔可以劝通,但鲍夫人未必愿意。鲍家不是你管府,官人在府内一言九鼎,鲍家可是夫人说了算!
你这说得倒是实在。鲍叔牙长年不在家,那夫人又做爹又做娘,甚是厉害。管仲明白过来,问蕊香有何好办法。蕊香说:我正让人去请鲍夫人过来,与我一起做女红。如果官人放心,我借与鲍夫人做女红之际,帮助你们劝说于她。管仲乐道:此事甚美!我暂且不急着去鲍叔牙那里,让你先把他夫人的想法弄得与我等合拍,再去不迟。那样一来,稳操胜券,也免得鲍叔牙与夫人不和。
过了几天,蕊香告诉管仲,鲍叔牙夫人想通了,可以去鲍家了。
三
召忽和管仲到了鲍叔牙住处。门口小童进去报告,鲍叔牙躺在榻上称病。小童出来说不见客。那病相,对于召忽与管仲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你不见,我们闯!进了屋,鲍叔牙只好起身。
管仲开门见山道:你拒绝主公的做法,我不赞成。
鲍叔牙答道:主公几次召你对答,考出了你的学问,知道你们能干,让你俩做纠的师傅。一次也不召我对策,这不是秃顶的蚤子,明摆着,我在主公的眼里不学无术嘛!
管仲:那他为啥还安排你做小白的师傅?
鲍叔牙: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糊涂啊?
管仲:咱哥俩要装吗?
鲍叔牙:你不是常说“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1]吗?主公知我无能,又碍于你与召哥的面子,支我去做小白的师傅,点卯儿,应酬着。把我一肚皮的学问用去做无谓的牺牲,白白付之东流。
管仲:你说白白付之东流?
当然是。鲍叔牙叫道,自己却又犯起嘀咕来,真是怪了,主公还不让我辞。我说离开,他派兵守着门。我逃不脱,如何是好?
召忽见状,便上前替鲍叔牙解围道:你真的不想做小白的师傅,那也不要退掉院落,就住在这里好好陪着老婆孩子。等我过几天看主公情绪好时再去禀报,如果他问你是什么原因不干,我就说你病得不轻,快死了!这样,他会免去你做小白师傅的事……
鲍叔牙感激涕零,连连说:这样说太好了,一定能替我推掉这个包袱!
在一边的管仲却不高兴,大声喊道:好什么好啊!
召忽看看他,问,叔牙不愿意做小白的师傅,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帮他一下吗?
管仲:我不认为你做得就对。主公是国君,他请鲍叔牙做小白的师傅,这就是国家给他的大事,不做,是不对的。一个推辞国家给你任务的人,不是一个能够为国家与民众挑担子的人!
鲍叔牙急了,跳起来说:我不是个懒惰的人。你们都做了纠的师傅,是因为他要接班做国君,而小白,母亲不在了,朝中也没他的舅舅或者亲人,他当然就做不了国君,所以,主公才让我来做他的师傅……
管仲听了,更是生气,提高嗓门大声地告诉鲍叔牙:为国家培养好的治国良君,并不是事先知道他会做国君才培养的,而是从德才良好的公子中间选拔的。我们各自做公子的师傅,就是肩承培养他们成为国家的君主候选人!即使他不做国君,也能成为一位优秀的公子。有什么不好呢?再说了,你能说,小白就一定不能做国君吗?你能够有这预见性,干脆去做周天子的太师,去给他预测未来!
鲍叔牙第一次听到管仲这样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一下子怔住了。
召忽对鲍叔牙不做小白师傅的态度表示支持。他说,小白是一定做不了国君的,不如让叔牙和我们一起做纠的师傅,这样,三个人像鼎一样来支持纠成为铁定的接班人。齐僖公会更加高兴的。
管仲见他们这样说,心里不乐,想狠狠指责他们,但转而一想,召忽与鲍叔牙的想法并不是没有市场,客观事实也明摆着,小白与纠两人的外部条件根本就不能相比。鲁妃在后宫权力炙手可热,小白连外出都没随从愿意跟着,更不用说朝中有谁支持。但齐国的情况又如何呢?他席地而坐,让他俩坐下,把自己的想法细细地说给他们听。
依照管仲的看法,得人心者得天下。所谓人心,在齐国有两种。一种是宫殿内部的人心。纠的母亲强势,后宫有怨,而小白自小失去母亲,在人们心目中是弱势,如果把这两个孩子放在一起讨论谁接班时,后宫与朝中必有人为小白说话。
召忽:你不可忘记现在的太子是诸儿。
正因为诸儿,齐国才可能有变数,这也是齐僖公时时担忧的事。要不然,他要我们做公子师傅做什么。管仲进一步顺自己的思路分析下去说,诸儿品行不端,民众与大臣也不喜欢这样一个乱伦的人啊!还有那个公孙无知,没准也是个惹事的主子。所以,依我看,齐僖公百年后,要乱,乱在诸儿接位后。但真正能够稳固齐国者,必在纠与小白之间。而将纠与小白放在一起对比,不难看出,纠聪明而喜欢摆谱儿,这是他倚仗母亲的缘故。而小白之为人真诚而不耍小聪明,谨慎却遇大事不乱方寸,这是我不能忽视小白的地方[2]。这也正是齐国之幸也。我这么说,你们难道还看不到小白未来是有主政齐国的可能性吗?
鲍叔牙问:你的意思是说,诸儿与公孙无知闹过后,就会让纠来接位?
管仲点点头:依常理是这样,但会出现新的可能性,那就是后宫与朝中的舆论左右。你们想,到那个时候,还会按顺序出牌吗?
耿直的召忽不服气:就算主公百年后,有人想违君命不让公子纠主政,就算他夺了天下,我也不会活着辅佐他。夷吾、叔牙,我在这里先说一句,我们都介入了齐国的政治。特别是夷吾,你与我一起受主公委托做纠的师傅,我们可要一心一意辅助纠登上君位啊!只有纠做了主公,而且不被废除,这才是我们的正道之命!
鲍叔牙听他这话,沮丧道:这么一说,小白没戏了。
话不能这么说。管仲不赞成召忽的意见,反驳道:召大夫这话没道理。我刚才就说了,我们受主公的委托做公子的师傅,是为了齐国国家的未来,焉能单单忠于某一个人!历史上的许多悲剧,正是单单忠于某个人而忽视对国家的忠诚。大凡立伟业建奇功、垂名千秋的,哪个不是重国家忠明主的……我在这里表明我的态度,一、受国君之命,忠社稷宗庙,不单单为某个公子丢命!说白了,就是不无故为纠丢命,即使要丢,一定要死得其所!二、国家亡、宗庙灭、祭祀绝,在那一刻,我当然会不惜生命地去努力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三、只要我活着,齐国就有希望。如果我夷吾死了,那就一定是对齐国不利的。
鲍叔牙急了:你们这么说,说了半天,我该怎么办?
管仲:你有什么怎么办?依主公的意思,做小白的师傅。不过,我还要劝你一句,做人臣的,不对国君尽力就不能得到信任,得不到信任还谈什么言而能进?你的话,你的良谋,国君不纳,国家还能有安定吗?所以,我劝你一定要做到侍奉小白无二心。
鲍叔牙点头应下了。看看到了吃饭时间,便命内人持厨沽酒。管仲与召忽也不推让,就席而饮。三巡过后,管仲起身端酒相邀道:我们一起来到齐国,共事于齐,将自己的前途与生命都交给了齐国,那么齐国就是我们的生命。你们赞同吗?
召忽与鲍叔牙点头:当然是这样的。
那就好!管仲举杯道,以酒誓盟,无论将来是纠还是小白做主公,我们三人都要相互引荐,共同扶助他们,让我们一生的智慧都能够用尽,造福于齐国。当然,也是安定天下,济利于天下苍生。
四
人类的许多灾难,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远的不说,就说宋庄公冯吧。宋庄公冯是宋穆公和的儿子,和的父亲是宋武公司空。司空死后,由长子力接位,是宋宣公。宋宣公力是和的哥哥。宋宣公力病危时,深知自己的儿子与夷不是国君材料,根本不能担当国家重任,遂以“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为由,立弟弟和为主公,是宋穆公。宋穆公临终前,又嘱托大司马孔父嘉将国君之位还给侄儿与夷。但孔父嘉提出众臣对与夷的看法与其父宋宣公力一致,国家如果落在与夷手上,一定不看好!宋穆公问:你们想让谁来接班呢?孔父嘉提出朝堂公议认为是宋侯你自己的儿子冯最合适。和听到这个观点,连说不好,这样做不仁义。宋穆公为了使自己留下一个仁义的好名声,竟然不顾国家前途,也不管朝堂之上大臣们的反对,硬将儿子冯喊到身边,嘱他离开宋国,到郑国去生活。郑国是冯母亲的娘家。冯离开自己的国家,为宋穆公和将国家权力交给哥哥的儿子与夷创造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