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身后突兀的传出夸张笑声,“老同学,什么时候你学会行为主义了?”可怕喔!来者忍不住多吐一言,“这身造型是最近法国巴黎正流行的吗?够潮,绝对标新立异噢……”一道白色身影缓慢地走近,不疾不徐的步伐宛如刚要出门散步。
楚琳没好气地斜了一眼,嗔责抱怨道:“大小姐,你才想到从窟里爬出来啊!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乡镇办公室不是就在弯月街上吗?你不是说走到路口很近,竟然让我等了二十分钟,你龟爬啊!”皱紧眉头看着身上污迹,回想刚刚滑稽的遭遇,若是好友能早到些,也不至于弄得自己现在人模鬼样,懊恼得她直想抓头。
走近的女子偏好素雅颜色,一身白衣显得弱不禁风,“好了好了,不过就是迟到了会,有必要这样批斗吗?我可是镇长啊,日常事务比较多,差一点就要被繁重得压不过气来,都没见你体谅我一下……我们那么久不见,不问声好也就算了,还出口损人,亏得我在你出国的这几年帮你好好看家,经常惦记你是不是吃饱喝好睡暖……”这位姗姗来迟的镇长有双令人垂涎三尺的纤细美腿,盈盈腰肢如不堪攀折的柳枝,娉婷袅袅的身姿一度让人以为她是极需被保护的弱女子。
没错,月湖镇十一个年头来,第一次出现女镇长,而且一定要强调她的“年轻貌美”,尤其婀娜的身段和嫩白的小脸蛋,简直是男人的梦中情人,除了身高上的缺憾。若是她能进入时尚圈,或许伸展台上的名模都可能没一个能及得上。当然,如果她的脾气也能如同她的容貌一般完美就更好了。娇小的身型却充满暴力因子,时常宣扬说话拳头最大,所以在她的影响下,连任镇长以来,月湖镇惯偷盗窃的事情越来越少,如今家家夜不闭户——因为民风彪悍。
女子轻轻撅起小嘴,她能说她在旁边看“戏”看得正起劲,就差拿袋瓜子自备小板凳么……小鬼头那声“阿姨”差点没让她被自己口水呛死,怪怪,原来自己镇上的小霸王真狠,貌似天真地不知道女人最忌讳提及的就是年龄,完全“杀人不见血”,还“一刀毙命,见血封喉”。想到被损的美女和自己是同龄,再摸摸脸上,难道说她也是“阿姨”级别,女子浑身恶寒……不想不想了,这种事情越想越有烦恼,皱纹也就越多,她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离“奔三”差远了。改天和月桂嫂说说,让她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省得身为镇长的她出马,先在小鬼屁股上狠狠踹两脚,谁叫孩子是打出来的呢……
“差一点,那就代表还有一口气喽!既然死不了,我干嘛体谅,或许哪天你两眼一闭、两手一伸、两腿一蹬的时候,可能我会考虑下好好‘体谅’你,说不定再勉为其难的为你掉几滴眼泪,毕竟‘死者为大’……”
“是啊,勉强你了真不好意思噢……都说了不就是迟到了那么小半会,有必要如此咒我早死么……”
听听,这大马路上站着的两个美女都说的什么……不知道两人关系的乡邻,耳听如此刻薄又缺心缺肺的话,八成以上都认为站着的不是冤家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家,大伙就差为了美女镇长和人家动起手来。
“好了好了啦,一回来就和我抬杠。我们再这样下去就要‘麻雀拉鸡屎’了,你真的打算在我镇上街口做活人雕塑吗?虽然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麻……麻雀拉鸡屎……安心,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粗俗了……”
楚琳哭笑不得地轻抚额头,只能感叹一样米养百种人。其实,楚琳她偏冷的气质始终会让旁人说话声不自觉地放低音量,油然而生的敬意表现在脸上,无不肃然起敬。但是每当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她只有摇头苦笑的份,有时怀疑挚友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怕得罪人。
“事(屎)大了呗……切,老祖宗的俗语都不知道,你现在喝了洋墨水了不起啦,瞧不起我们这种乡下人咯?我告诉你噢,不要和我假装清高,咱们俩一个半斤一个八两,都是一票货色。”嬉笑怒骂间,安心也不想一直就这样站在街口闲聊,又不是作秀——毕竟没人收门票,她不能抽提成。
不经意地绕到楚琳身后,“你……要死了你,那么多东西,你这是干嘛,从国外‘打劫’啊,上海又不是落后的小地方,什么东西都有的呀……”看着眼前比她人还高出一个头的一、二、三……七口大箱子,她就感觉自己嘴角不自觉地抽搐。
“额……呵呵……不能怪我的,我也不知道整理着就整出那么多,有些是想着回来的时候带给你和晟浩的礼物,还有儿童之家的孩子们……”楚琳尴尬地挠挠后脑。
“哼,知道想我们,那你还一定要出国干嘛?一走就是六年……甚至走的时候谁也不说,我们都以为你……杳无音讯的一年后才想到联系我,……不知道会有人担心你吗?”闹心地说着,透露出浓重的鼻音,安心伤感得只想流泪。她按耐不住地一个大步上前抱紧楚琳,逐渐哽咽。即使时间无情的流转,仍然磨灭不了那张自信、冷静的淡然丽容,如同记忆中的她一般充满令人神往的魄力。只是今时今日的楚琳所散发出的气质更夺目,几乎要使安心怀疑是思念所造成的幻影。
每当夜深人静时,安心最想念的不是家人——她是孤儿,小时候一直住在儿童之家,而是从小就相识,至今已经相交二十五年、同窗十三载的知心好友。若不是因为那件憾事,安心知道楚琳肯定不会起隙怨,和她各分西东,除了念旧的自己一直留在月湖镇外,还有另外一位好友也匆匆奔走他市。偶尔在重要的日子回到镇上,当他们相遇时,闲聊两句又兜不出旧伤口,久而久之感情竟也淡了。而“儿童之家”的院童对“山庄里的有钱人”的怨怼和恨意波及到她身上,怪她背叛了他们的“天使姐姐”,始终拒绝她的问候,渐渐和孩子们也形同陌路,实非她所愿……
这些变故她都不曾和楚琳提及,独自把伤心和苦痛往肚里吞,只是默默盼着好友能早日回来。
一切的根由皆来自那场情伤……
其实,世界上很多的事情,要不是简单的判断题就是单项选择题。
在选择的时候,人们都并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答案,也就会出现犹豫不决,当知道结果的时候又后悔,差点就能对了……
如果……假如……
实际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和“假设”。
如果有如果,那么更无所谓错,也就无所谓对了,所以当选择的时候,即使曾经都那样的深思熟虑,但错误却是在所难免的。
尊重别人的选择,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楚琳感觉酸酸的,轻轻拍着安心的后背,不知道到底怎么安慰才能让好友不再如此悲伤,“乖,不哭了好不好……对不起,是我不对,是我自己懦弱,曾经答应过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却食言……现在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我随你处置,任你打骂,让你把这六年的委屈都讨回去,好不好?”
“去你的,明知道我不舍得,我不管你了。”安心嘴硬心软,发泄似得哭了会,就慢慢止住泪水,失态的她才发现街口已经拥着一群好奇的居民。真倒霉,今天这么一折腾,自己面子里子都没了,“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掉眼泪啊!”月湖镇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女镇长轻轻一扬起眉,吵杂如菜市场的围观乡亲们立即鸦雀无声,睁大有些惶恐的双眼慢慢往后退,凑热闹的人群一致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任其通行,大家都怕了镇长小小却充满爆发力的拳头。
“呵呵,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也不怕小朋友笑话……”楚琳伸出拇指,擦去安心脸上的泪痕。
“他们敢!我先扁的他们变成猪头!放心,我肯定留一手,不会揍得他们的爸妈都不认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恐怖了……好啦好啦,知道你厉害,先帮我解决这堆行李了我们在叙旧。”
还想争辩几句的安心只得作罢,提起楚琳脚边的一只小行李。“真是的,我哪知道你那么多行李,原本想我和你两个人就应该够了。你提个轻点的箱子和我一起去乡镇办公室叫个‘搬运工’,反正大家都很闲……”
“那剩下的行李……”
“没事,堆在这好了,别的不说,我镇上还真没小偷,再说你那么大块头的行李,一个人也扛不走的,放心啦!太阳那么大,我们早点回去。”作为女儿身的安心,她的气势和威仪一点也不亚于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一头乌黑秀发习惯地绑成长辫子,垂至腰际,水汪汪的大眼和蜂蜜色肌肤衬托出她秀外慧中的灵性,非常吸引人。有人可能会以为,安心一定很有正义感,才来从事公职。老实说,并不是!性格上她也非急公好义、热心助人的鸡婆类型。会高票当选镇长,而且一做六年连着两任,说实在的,安心她自己也颇感意外,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无参选意愿,完全是莫名其妙地选上。所幸平时居民们对她做的各项措施以及政策安排都很支持,偶有些不服气的叔叔阿公大老爷们也都被她暗地里“解决”。
“我……想先去看看外婆……”楚琳支吾地说出口。
“好的,要我陪你吗?行李我可以让居民们帮忙提到……”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去……”她轻轻打断了安心的话。
“也好,那你和我先一起去办公室把脏裤子换了,我再把行李都拿回家。晚上等你回来,然后陪你到镇上最好的饭店接风洗尘。”楚琳淡淡地点了点头。
蓝蓝的天空,点缀着朵朵白云,月湖边,嬉闹的孩童扯着风筝线在草地上奔跑,几簇明媚的花朵微微摇曳。暖暖的阳光铺洒在每个人身上,恋爱的人们相拥着,尽管如此美好,但是在楚琳眼中的色彩却如此常规、一般。沿着月湖向着佘山走去,时光轮廓下,记忆那一抹瞬间的美好色彩。楚琳回想曾经发生的喜悦,怀念那些不曾被珍惜,同时很难重现的点滴,除了遗憾,再就是怅然若失的感觉了。
爬至半山腰,看着眼前的坟,大理石墓上黑白照片里的老人——在楚琳的心中依然慈祥,似乎还能听见耳畔传来满含包容的宠溺笑声。她颤抖着伸出怯懦的手,抚摸冰凉的石檐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外婆,我回来了……如果当初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孝,连着六年都没能时常来看你,陪伴你……对不起……”呜呜地哭声渐渐向远处飘去,饱含深深的歉意、浓浓的愧疚。
生命中,不断地有人离开或进入。于是,看见的,看不见的;记住的,遗忘了……
生命中,不断地有得到却又失落。于是,看不见的,看见了;遗忘的,记住了……
然而,看不见的,是不是就等于永远不存在?记住的,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消失?
每一天,总会灰蒙蒙又亮起来的吧?
楚琳希望外婆依然能送一个微笑,在熹微初露时,让深深寂寞中沉浸思念的她,仍得一个儿时好梦,有她,更有她……
对着石碑磕了三个头,楚琳缓慢地站起来,与外婆暂时告别,抖去膝盖上的杂草灰尘,她最后望了一眼,渐渐朝山下走去。
或许,人生本来就因为未知和遗憾而更加美好,如果让人轻易就能回到过去,人们就不知道珍惜为何物,也更不会有老人对着孩子们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了……
倘若真正有机会回到过去,又能改变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