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女兵叫刘青玲,在青藏兵站部演出队也算得上个名演员了。她经常随队轻装上线演出,格尔木、纳赤台、沱沱河、当雄、羊八井、拉萨……这些驻扎着高原战士的地名,像诗一样被她念诵着。青藏高原是我创作生活的基地,我便有时与她“相撞”,但她真正给我留下抹不掉的印象,是她唱的那支歌:《青藏高原》……
那是1996年7月的一天,我们一同坐车从拉萨回西宁。那天天气阴霾,雪山被遮罩得朦朦胧胧,令人心情压抑。汽车整整一天都异常吃力地缓行在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上,乘车人十有八九都被颠晃得蔫乎乎地耷拉着脑袋,呈昏昏欲睡状。
就在这时候,车厢里突然荡起一阵雄浑而悠扬的女声独唱: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
这是电视剧《天路》的主题歌。全车厢的人都把脖子伸得像雁一样听着。也许因为我对青藏高原有特殊的感情,也许因为我们是行进在天路上听这首唱天路的歌,此刻,这歌声灌入我耳中,除了平时听它时那种凝重、沧桑的厚重感以外,更多的是一种身临其境的亲切感。真的,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鼓荡人心的歌曲,我感到每个细胞都随着歌声飘动起来。我断定,如果对青藏高原没有深沉而浓烈感情的人,是吼不出这样的歌声的。
这个唱歌人就是刘青玲。
我曾数十次翻越唐古拉山,但是,在翻此山中听歌唱青藏高原的歌,这还是第一次。
当我坐在北京西郊我的办公室里采访刘青玲,并谈起她在全国电视戏剧小品大赛上演出小品《新童谣》而获得最佳女演员时,她对我说:听到主持人念我的名字说我得了最佳女演员奖时,我正在后台站着,觉得很突然,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别人捅了我一把,我才清醒过来,走到了台前。
这种看似偶然拿到的殊荣是由必然孕育而来。从青藏高原的冰川银岭间到首都的领奖台,刘青玲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充满艰辛和乐趣的跋涉之路……
18岁那年,刘青玲穿上一身显得宽大的军装,来到青藏兵站部演出队。她对艺术很执著,分给她的每一个角色她都全身心地投入去演出。她是队里舞蹈演员中的台柱,另外,还表演快板、相声。其实,她最钟情的还是演小品。她演的第一个小品是《幸福院》,反映了高原随军家属的苦乐生活。她扮演了一个新娘子,只有几句台词,但是她感到演得很过瘾,观众也称赞她的表演“绝了”。这个来到昆仑山下的新娘子,对忙于运输而让她守空房的丈夫又怨又恨,巴不得他日夜都在自己身边又担心他会影响连队运输任务的完成。对于新娘子这种多情、羞涩、矛盾的心态,刘青玲表演得淋漓尽致:清晨,嫂子推门进屋见新娘子孤零零呆坐床头,便为她打抱不平,问:“昨晚他又没回来?”她点点头,眼眶涌着泪水。她用力咬着嘴唇,泪水还是掉了下来。嫂子说:“你委屈了!他今天回来,看嫂子怎么收拾这个没良心的。他不回来就不回来,不要他了!”她慌了,赶忙为他辩解:“不要!不要!他是有事的,他会回来的。”嫂子笑了,新娘子的脸羞得绯红。刘青玲扮演的这位新媳妇从衣着到说话,全是关中乡妹子味道,很像那么回事。这个小品当然算不上她的代表作,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但是,人们记住了一个会演小品的演员:刘青玲。
最显示她表演小品才华的日子是1992年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时。当时,这个全军最高的艺术学府在北京专门为兵站部演出队举办了一次为期三个月的轮训班。这三个月时间对刘青玲来说,播种收获全有了。她听了各路专家的讲课;比较系统地学习了表演艺术;总结了过去几年的从艺实践。他们在轮训班学习期间一共排演了七个小品,其中有四个小品里有她扮演的角色。小品《一路平安》是她学习期间的代表作,她在戏里扮演了一位高原军人的妻子——已有身孕在身的女性。军艺的老师们对刘青玲的表演给予了极高评价。政委乔佩娟问她:“你怎么不报考军艺呢?”她答:“我经常到青藏线上演出,任务很重,我走了好多节目就只好停演了。”乔佩娟又对旁边的人说:“这孩子可以培养。将来出来了不亚于宋丹丹。”刘青玲俏皮地说了一句:“我比宋丹丹长得漂亮!”在场的人全乐了。
轮训班结束后,刘青玲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高原。她当然不会忘记乔政委希望她报考军艺的话,这期间确实也有几次上学的机会,但均未如愿。还是那个原因:她要经常奔赴高原各地为部队演出,上学的事挤不上日程。她舍不得扔下那些渴望看她节目的战士们;战士们也不愿意她离开高原。留下与走开,哪个对她重要,她确实无暇细想。但是有一点是真真切切的:她没有失落感。
奉献高原,把心贴在战士身上,这是她的心愿。
她第一次上青藏线是在1991年夏天。地点,昆仑山中西大滩输油泵站。
当载着演出队的大轿车刚一停下,早就等候在门前的战士们呼啦一下拥了上来,把演员们围起来。没有鲜花敬献,也没有铜管、电子乐器合奏的迎宾曲,有的只是在内地早就被淘汰了的铜锣、皮鼓,外加一副响板,战士们此刻疯敲起来狂打起来。他们那无风无雨的脸以及满眶的泪水,在真真切切地告诉亲人,他们已经企盼很久了。
从1978年兵站部演出队撤销后,沿线的兵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演员们表演节目。12年来的第一次演出,连昆仑山都高兴得仰起了头,让雪水河也兴奋得扬波洒下了笑语。刘青玲至今仍然不忘那次演出中的一个感人场面:一个队员在唱《十五的月亮》时,台下的战士们全哭了,唱歌的演员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流泪了。台上台下珠泪涟涟。站在一旁的刘青玲虽然有点儿高山反应,进站前浑身酸疼,但她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泪声与战士们一同唱起了这支歌。这种动人的场面,使她看到了文艺对人们的激励作用,更使她深切感受到了一个文艺战士的责任。
“我会把我的足迹延伸到高原战士所到的每一个地方。”
刘青玲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世上的事情往往做起来比想像的要艰难得多,甚至事与愿违的情况也是蛮多的。刘青玲确实没有想到首先妨碍她为高原战友演出的是自己的身体。她虽然生长在日月山下的西宁市,但是当她来到四千里青藏线上时,身体仍然过不了关。她必须到海拔5300米的唐古拉山去,那儿有一个青藏线上最高的兵站,全站官兵,终年就在那块巴掌大的山间平坝上生活。演出队的全体人员还在西宁时就下了狠心:每个队员要使出浑身的解数把最精彩的节目献给唐古拉山。可是,才到了不足海拔3000米的昆仑山,刘青玲的身体就有点儿支撑不住了。头晕,发烧,四肢乏力。这还是小事。她的鼻子流血不止,坐下流,躺下流,有时还从眼睛里流出了血,简直没有任何制止的办法。打止血针也不大管用。
带队的领导安慰她说:“小刘,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把身体保护好。如果还继续流鼻血,那只有把你留在这里了。”
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实,她着急地问:“我留下来,我的节目怎么办?”
“那就由别人代替了,实在找不到替身只好割爱取消了。”
“别人替我?怕演不好;取消更不是办法。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坚持随队上线,一定要让唐古拉山兵站的战友们看上我们所有的节目!”
当时,她参加的小品有两个:《新童谣》和《绿色天使》。这是她精心准备了好久的准备献给线上指战员的节目,现在要她中途下马,这不是割她的心头肉吗?
为了能上线,她必须设法止住流鼻血。打止血针不灵,她便用棉球把两个鼻孔堵得死死的,且把鼻子擦洗得千干净净,不让别人看出来。也怪,这么堵了几次,血渐渐流得少了,最后竟然不流了。
她高高兴兴地上了线。
她终于攀上了唐古拉山。在这次演出中,刘青玲赢得的掌声最热烈。可以想像得出,在刘青玲走上领奖台时,电视机前唐古拉山兵站的同志们比任何其他地方的观众都要激动,都要兴奋。
她继续在青藏高原奔波着。
车子停在藏北草原的一个地方,同伴们纷纷下车扑进草滩,兴奋得叫着跳着去拔那些正在怒放着各种各样的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刘青玲慌了,大声喊着:
“不要拔!不要拔!”
伙伴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站起来,转身望着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告诉大家:
“你们忘了,这儿是人们所说的生命禁区,唐古拉山兵站的战士们为养活一枝花要费多大劲,最后还是死了!”
此刻,刘青玲一定是想把这些野花全部移栽到唐古拉山上去,送给那儿的战士们。
果然再没有人拔野花了。大家都有个感觉,和刘青玲相处了这么多年,好像今天才真正了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