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良又推车来到一个卖菜种的年轻人跟前:“兄弟,我用自行车换萝卜种子和大白菜种子,中不?”
年轻人仔细看看自行车:“你说咋换?”
王良说:“是永久牌,耐骑,你看咋换?”
年轻人想想,说:“各换三十斤。”
王良说:“再各加二十斤。”
年轻人头摇得得象拨浪鼓。王良实在舍不得这么贱地换,推车再找找主儿。突然,他看见小弟的班主任周老师和教体育的李老师用自行车驮着王辉一路小跑着过来。他急忙迎了上去:“周老师,王辉咋了?”
周老师见是王良,喘着说:“你弟得了急病,我们送他到卫生所去。”
原来,今天周老师上地理课,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用粉笔几笔画出中国地图,然后画上黄河、长江,笑眯眯地对大家说:“今天我带着你们到古老的黄河去转一转。”全班同学都高兴地笑了。周老师见王辉低着头,就问:“中国最长的河流是黄河还是长江?请王辉同学站起来回答。”
王辉听见老师叫他,想站起来,可是站不起来。他面色苍白,神情痛苦,突然他捂着肚子大喊大叫起来:“喔哟,喔唷……”随即脸上冒出汗,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同学们惊叫起来,教室一片混乱。
周老师急忙跑到王辉跟前,要扶他起来。王辉哭喊:“痛啊,痛死我啦……”
周老师急忙朝一个男同学:“快去报告校长。”男同学冲出教室。
有两个男同学帮周老师扶起了王辉,王辉脸色又变得蜡黄,在周老师怀里疼痛得直哼哼
老校长和体育老师跑进来,见王辉已面无血色。老校长对体育老师说:“快,你用自行车帮周老师驮着王辉去镇里卫生所。”
一路上,体育老师用车驮着王辉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周老师在一旁扶着急跟,满脸淌汗也顾不上擦。王辉闭着眼忍不住痛地哭。周老师哄着他:“王辉,快到镇里了,忍一会儿,有个从城里下放的老医生会治好你的病的。”……
王良见王辉两眼闭着,一丝一丝吸着气,慌忙把自行车交给周老师:“我背他快点儿去。”王良背起王辉就向卫生所跑。
周老师和体育老师骑上自行车跟了上去。
镇卫生所急诊室里,老医生正在给一个妇女看病。王良背着王辉大汗淋离地跑进来:“老医生,我弟得了急病,你快给瞧瞧吧!”
老医生让把王辉放到观察床上,轻轻按他的肚子,“怎么回事?”王辉痛得哇哇叫。
周老师说:“刚才在教室里上课,他突然捂着肚子喊叫起来,后来就痛得在地上打滚。”
老医生仔细检查后说:“肠穿孔,不立马动手术就危险了。”
王良恳求道:“医生,求求你,救救他吧!”
老医生神色凝重:“这样的大手术应当送到县医院做,可这儿离县医院太远,又没有汽车……你是他什么人?”
王良说:“我是他哥。”
老医生说:“卫生所条件实在太差,如果你同意,签个字,我就给他做手术。手术是很危险的,你们家属要有思想准备。”
王良犹豫片刻,毅然决定:“我同意签字!”
老医生吩咐护士长做准备,并对王良说:“手术需要血。”
王良忙卷起袖子:“医生,抽吧。”
周老师、体育老师也卷起袖子。老医生让护士给大家验血。化验结果,周老师和体育老师的血型都不行。王良说:“快抽我的吧。”
护士边给王良抽血,边说:“这是大手术,需要很多血。”
周老师说:“那我们俩骑自行车回学校,请校长动员人来输血。”
王良感激地:“谢谢两位老师了。”
5
月香在表姨家的三天是平生最愉快、最充满玫瑰色彩的三天。选衣料,定款式,细细裁剪,精致地缝纫,姑娘家一生最瑰丽浪漫的梦想即将实现的前夜,也是如梦如幻,情思激荡飞扬的时候。一会儿惴惴不安,一会儿又心醉神迷,连给表姨递剪刀,穿针线,都能让月香感到说不出的甜蜜,柔绵。
月香表姨一边剪裁衣服料,一边对月香说:“我给这袖口和领子都缀上了花边,你穿上一定又雅致,又好看。”
月香兴奋地说:“谢谢表姨了。”
表姨说:“你本来长得就好看,结婚那天再穿上这套婚衣,会让人以为是仙女下凡了,新郎一定美气得不知东南西北啦!”
月香禁不住脸红红的:“表姨,你别羞我了。”……
这时,表姨的大闺女匆匆进来,对月香说:“月香姐,我在街上看到王良哥背着一个男孩往卫生所跑。”
月香惊问:“你没认错人?”
月香表妹说:“不会认错。前些日子你和他来我家,我见过他的。”
月香焦急地:“那我到卫生所去看看。”
表姨说:“那你去看看吧。”
月香匆匆地往卫生所走去。
血源不够,王良已是在抽第三次血了。抽着抽着王良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护士吓得停止抽血,惊惶地叫起来:“医生,他晕过去了!”
老医生急忙进来,按按王良的脉搏,吩咐道:“不能再抽了,他太虚了,给他输葡萄糖液。”
护士忙给王良挂吊瓶输液。
王良渐渐苏醒过来,他隐隐听见护士的声音,“血量不够咋办?”王良挣扎着要坐起来:“救我弟要紧,再抽我的血吧。”
护士与医生面面相譃。这时月香匆匆走进来,一见这情景,忙上前握住王良的手,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你是咋啦?”
王良无力地叫了一声:“月香……”虚弱得又闭上了眼睛。
护士告诉月香说:“他弟肠穿孔,要立即做手术,需要血。他抽的血太多了,昏迷过去了。”
月香急忙捋起袖子:“抽我的。”
竟有那么巧的事情,月香的血型对上了。月香的血也流进了王辉的身体。月香抽完血,面色更加苍白。她强作笑颜,慢慢地坐到王良的床沿边,轻声安慰道:“王良,老医生给小弟做手术了。”
王良使劲坐了起来,关切地问道:“你身体也弱,咋能抽血?”
月香安慰他道:“我没事儿的。小辉他是你的弟,也就是我的弟……”
王良感动得一时语塞,握住了月香的一只手。月香任他握着,身子慢慢靠在王良身上。他俩紧紧靠拢坐在一起。王良说:“你的手真凉。”
月香说:“你的手热,有股热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也不凉了。”
王良动情地用两手把月香的双手紧紧握住。月香把头靠在王良的肩上,耳语道:“我给你织了件毛衣,是双心花的,好看,结婚那天你一定要穿上。”
王良惊喜地说:“家穷,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穿过毛衣,那是城里人才有的。谢谢你!”
月香柔声地说:“不要你谢,要你对我好。”
王良动情地说:“我一辈子对你好!”
月香甜甜地笑了,把身子依偎到王良胸前,她笑起来更好看了。王良情不自禁搂住她,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忍不住低头说:“我喜欢你。”
月香抬起头,看着他的眼:“我也喜欢你。”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等待着老医生给小弟把手术做完。
手术室里,老医生在紧张地给王辉做手术,满脸是汗。护士快速地将手术器械递到老医生手上。
老医生突然又对采血的护士说:“快,还需要输血!”
护士走出手术室,跑进王良待的处置室:“还需要输血,咋办?”
月香冲向护士:“抽我的!”
王良下床拦住:“不能抽她的,抽我的,我已经没事儿了。”
护士面有难色地说:“你们刚才抽的血都不少了,都不能再抽了,这可咋办?”
王良说:“只要能救我弟,尽管抽吧。”
谢天谢地,这时王强跑进来了,大声道:“抽我的,我血多!”
王良和月香异口同声地叫道:“大哥!”
护士也一喜:“你是患者的哥,血型肯定差不离,化验合格就抽你的吧。”
王强着急地问:“小弟咋样了?”
王良说:“正在做手术。老医生是城里下放来的,医术高明,小弟会有救的。”
王强稍稍放了点儿心:“唉,咋闹的。”
这时老校长带着几个老师也赶到了,护士急忙给大家化验血型……时间一分分地过去,终于,老医生汗淋淋地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护士相随出来,兴奋地宣布:“手术成功了!”
大家一听,松了口气。王良关切地对月香说:“小弟脱险了,你回姨家休息吧,这里有我和哥。”
月香点点头:“好,我去姨家,熬些小米粥送来,小米粥滋补人,你们等我。”月香充满深深的爱意凝视着王良。
王良心疼得差点儿流泪:“让你受累了。”
月香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眸含着温和的笑,又深情地朝王良望一眼,才消失在门口。
王良满脸挂着幸福。
6
月香走出卫生所就感到脚踩棉花似的,恍恍惚惚挨回表姨家,连跨门的力气都差点儿没有了。她刚吃力地走进房门,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地往后倒去,后脑勺重重地跌在锅台角上。
表姨在里屋用缝纫机缝婚衣,听到外屋有人跌倒的重重响声,慌忙问:“谁?谁在外面?”没有回音。表姨忙不迭出来一看,是月香倒在锅台边。只见月香口吐白沫,两眼发直,后脑勺汩汩地流出一股细小的血。表姨急忙上前将月香扶起来,惊恐地大叫:“月香,你这是咋啦?”
月香双眼发直,没有回答。表姨惊悸地连呼:“月香,月香,你咋了?快醒醒,醒醒!”
月香毫无知觉。表姨摸摸月香的口鼻,已不喘息了,吓得尖声叫起来。几个邻居闻声赶来:“快送卫生所!”七手八脚将月香往卫生所抬。
进了卫生所,老医生和护士把月香放到观察床上,护士惊叫起来:“她刚才还抽过血呀!”……
这时,王良和王强正在王辉的病床前,照看王辉输液,外面传来乱烘烘的声音。不一会儿,清晰地传来月香表姨哀恸的哭叫声:“月香!月香!表姨正在给你做婚衣呀!”
王良闻声大惊失色,急忙冲出去,王强也跟着跑出去。王良拨开众人,一下子扑到观察床前。月香双目紧闭,已经香消玉殒。王良简直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天崩地裂,撕心裂肺般一声哀号:“月香!月香……”
月香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王良眼前一黑,倒在月香身上……
月香静静地躺在铺着白被单的炕上。盈芳已泪流尽,整个人仿佛一下子收缩了。猝不及防的巨大的哀恸和打击,使她整个身心一下子垮了。她佝偻着身子,一只手握着月香一只冰冷的手,守了一夜,一直看着月香苍白的脸,任谁也不理
表姨含血滴泪,强忍悲痛,把月香的婚衣连夜缝制好了。她双手捧着月香的婚衣,走出东屋,走到炕前:“表姐,衣服我做好了。”
盈芳直起腰,接过衣服,呐呐地低语:“月香就盼着穿上它呀……”
表姨一下子流出了眼泪:“我帮你给月香穿上。”
盈芳摇摇花白的头:“不用,她爹走的那天,是我自个儿给他洗净身穿上衣裳的。今天,月香又走了。也让我自个儿给她净身穿衣。你帮我打盆清水,然后都出去吧。”
表姨转身出去了,门外传来她的悲哭声。
盈芳轻轻低语着:“香,我的好闺女,妈知道,多年来,你就盼着穿结婚的新衣,妈一会儿就替你穿……”
冰冷的夜挣扎着又死一般地慢慢辗过,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现出了惨白的曙色。
月香准备回家了。王良哭着跪在盈芳跟前:“妈,让我背月香回村吧!”盈芳点点头:“月香会同意的。”
王良穿上月香给织的双心花毛衣,把月香轻轻地背上身。月香的头搭在王良的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王良扭过头,耳语似的对月香说:“月香,咱们回家了。”说完,抽泣不已,一步一步迈出门去。月香表姨和赵婶在两旁扶着盈芳,紧紧地跟在后面。
7
烧七那天一大早,盈芳哀伤地坐在炕上,把月香过去穿的从小到大所有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看,一件件重新叠得齐齐整整的。在她面前过电影一样,回闪出现了:
月香幼小时搂住自个咯咯地笑……
月香八、九岁时背着书包上学,在院门口向盈芳招手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月香十六岁时,被雨水淋透了,从怀里掏出药,递给得重病躺在炕上的自个……
最后,月香在村口,向自个招手,然后轻盈地闪动腰身,婷婷袅袅地走远了,消失在一片鲜亮的绿中……
盈芳眼中不断流下的泪水,滴湿了一件件衣服。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盈芳下了炕,用毛巾擦了泪水,理了下鬓发,出去开门。
门外站着时芸和王老汉。王良和王强已经去了月香的坟地。
王老汉今儿在时芸的陪同下来到草根村看望盈芳。盈芳一见神情悲痛的王老汉叫了一声:“老王大哥……”悲泣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王老汉哽咽着说:“大妹子,我们对不住你呀!”
盈芳强忍泪水说:“不能这么说,老王大哥!”
时芸也泪流满脸地叫了一声:“月香妈……”
盈芳把他们让进东屋,王老汉和时芸一眼就看到了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的月香的衣服。时芸忍不住悲声大哭:“月香啊,月香,你咋说走就走了,痛死嫂子啦……”她一下子扑到炕前,把月香的衣服紧紧地搂抱在怀里,跪了下来,“月香,嫂子想你呀……你答应和嫂子一起去赶集,一起腌香椿,一起做粘糕……你咋说了不算数撇下嫂子就走了呀……”
盈芳去扶时芸起来,自己却哭倒在时芸身上。
王老汉看着墙上挂着的月香爹的照片,一步一步走到像框前,深深三鞠躬,哽咽道:“老哥,你只有一个闺女,她为了救我儿子的命,去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盈芳,对不起我那还没进门的好媳妇呀……”
在墓地,王良跪在月香墓前,含血滴泪说:“月香,来世我一定娶你,我们要好生过日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王强一边烧纸,一边也流泪。一阵风,把纸灰吹扬起来,吹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