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开的面食馆,客人不多。快下晌了,小罗在抹桌子。衣翠华在剥蒜头。王强进来。
衣翠华以为来客了,抬头刚要招呼,一见是王强,忙迎上前热情地说:“哟,是大哥,快,坐下,还没吃饭吧,小罗,进厨房告诉王良哥,大哥来了,先上两屉驴肉包子。”
小罗应答一声进厨房。
王强看看面食馆,坐下:“买卖还行?”
衣翠华在一旁坐下说:“才开张,客人不算多。要不是王良哥帮张罗,我一个女人,是张不起这个胆开面食馆的。”
王强说:“是不易。”
王良端两屉包子出来:“大哥,你头一会来,尝尝驴肉包子。”
衣翠华站起:“大哥,我再给你下一碗河漏条,干的湿的,都尝尝,看看口味咋样。你们哥俩有事,边吃边唠。”
王良在大哥对面坐下:“哥,进城有事?”
王强拿起筷子,看一眼在大锅前下河漏条的衣翠华:“我赶路饿了,先尝尝包子,味咋样。”
王良说:“哥先吃,吃饱再说。”
王强吃了二个:“是你拌的馅吧,我一下吃出来了。”王良说:“皮儿也是我擀的”
王强说:“皮厚了些,馅挺多,像大弟人一样实在。”
衣翠华端来一碗河漏条,笑:“大哥,咋说得这样对。尝尝我下的河漏条汤面,咋样?”
王强接过来,吃了一口:“汤挺鲜溜的。”
衣翠华热情地问:“嫂子,侄子们都挺好?进城有啥事尽管说,我和王良替你办。”
王强看看王良和衣翠华,又吃了个包子:“要是王良这会儿不忙,吃完我有事,单独和大弟说。”
衣翠华:“那中,下响客人不多,我和小罗能忙开,等大哥吃完,上王良睡的屋,你俩唠。”
王强吃完后,抹了抹嘴,对王良说:“上你屋。”
王良起身带着王强来到他和小罗睡的屋,这是间小卧室,两张小铁床,一个柜子,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挺简陋的,但收拾得挺干净的。
王强坐在椅子上,王良倒了杯水给王强:“哥,喝口水。”
王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是叔、婶叫我来的。”
王良一楞:“有啥事?”
王强犹豫了一下,说:“他们听到了你和衣翠华的闲言碎语,怕你沾上腥气,将来玉莹回来,抖不清。”
王良说:“哥,我还是那句话,身子正,不怕影子斜。”
王强说:“我相信大弟为人,可是,婶子说得对,经不住人多嘴杂,特别男女的事,最讲不清楚的。大弟,你还是回村里等玉莹吧。”
王良说:“不中,你也看见了,面馆刚开张,客人也不多,几乎要亏本,这时我咋能把这一切撂给衣翠华走人哩?”
王强想了想:“雇个能人帮她呗。我今儿吃了你的包子,庄户人吃还行,城里人挑食哩,客人咋会多?”
王良为难:“不管咋说,衣翠华是听了我的主意,把政府给的钱都投进去了,开了这个面食馆,我一定帮她张罗好。哥,你相信我,决不会做对不起玉莹的事,也不会沾图衣翠华便宜,这个女人心眼好,命也苦,我这个人见不得别人有难,你相信我,将来玉莹回来,我一定会讲清的。”
王强沉吟:“妇女主任听说我要进城,也让我捎话给你,最好早些回村里,甭让人闻到你沾上啥腥气。”
王良从床上站起,在小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站定:“大哥,你替我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相信王良不会做对不起村里人和玉莹的事,再说,我帮衣翠华面馆开好后,答应过村长,在城里站住脚跟,还要替村里在县城办个批发站哩。”
王强瞅了一会王良:“回村我就对大伙这样说?”
王良点点头,说:“就这样说。还有,前些日子,小弟进城告诉我,他和刘珍登记后,准备动手盖新房。”
王强说:“对我也说了。”
王良:“我对小弟说,把三间泥房推倒,我把攒的钱都拿出来,和他一起合盖一座小楼房,等楼房盖好了,把盈芳妈接来一堆过。”
王强想了想:“这是好事,你嫂子也知道了,说要帮你们一把。”
王良说:“我和小弟合计了,他和刘珍也攒了钱,盖小楼差不离了,不够,再对你们说。”
王强站了起来:“地里活忙,那我回村里了。”
2
铺面冷清,只有二、三个顾客。有一个顾客吃完,抹抹嘴,站起来。衣翠华送客人,说:“欢迎下次再来。”
顾客没放声,出去了。
这时向老汉拎着马扎,不声不响进来。衣翠华上前笑脸相迎:“大叔,难得您有空光顾。”
向老汉问:“王良呢?”
衣翠华说:“在厨房。”对小罗说:“小罗,叫王良大哥出来,向大叔来了。”
小罗应了声“要得。”进去叫了。向老汉坐到一张桌前,把马扎放在桌旁。王良出来,笑呵呵:“大叔来了,吃些啥?”
向老汉说:“一碗河漏条,一屉包子。”
王良应了声进厨房。不会儿,衣翠华端给向老汉一碗河漏条子,王良端出一屉包子。
王良寒暄:“大叔这些日子好?”
向老汉眉眼不抬,也不放声,抓起筷子,只顾闷头吃了三个包子,吃了一小半碗河漏条子,把碗、屉一堆,抬起眉眼,瞅王良和衣翠华:“河漏条,面硬劲儿有,但不柔滑,口感不中;驴肉包子,有杂味儿,咬不出一口汤儿,品不出香味。”王良和衣翠华支楞起耳朵听,一脸敬重。
王良讷讷:“大叔,怪不得回头客人不多, ”
向老汉两手往桌子上一放:“明天,我替你们上面案,咋样?”
王良和衣翠华惊得张开的嘴巴半天没合拢。王良先回过神,给衣翠华丢个眼神:“行,那敢情好呀。”
衣翠华紧忙连声答应:“好的,好的。”
向老汉说:“明儿一大早来,由我带小罗去早市,选购驴肉和一切用料。今晚,你们熬出一锅猪皮冻,放着,要净。”
向老汉说完,拿起椅子边的马扎,抬腿就走,刚要跨出门,回身又吩咐:“你们立马上集市,去买三只老母鸡和三十斤猪骨头,滚开后,用小火再熬出一大锅高汤放着。”
衣翠华忙答应:“知道了。大叔走好。”
向老汉直着腰板走了。
王良惊异地对衣翠华说:“这向大叔,是真人不露相呀!”
第二天下午,王良和小罗细细剁驴肉。驴肉和用料都是向老汉一大早和小罗买回来的。
向老汉揭开大锅盖,用勺子舀一点老母鸡和猪骨头熬出的汤,品尝一口,摇摇头告诉衣翠华:“用小火再熬一个小时,把鸡和骨头捞出来。”
衣翠华说:“好的。”向老汉对王良说:“你放下刀,先替我张罗来红纸和笔墨,我写几个字贴出去。”
王良答应一声,忙去附近文具店里买回来。
向老汉在桌子上展开两张红纸,提笔蘸了墨汁在上面分别写了大字:“灌汤驴肉包子”、“滑溜河漏条子”。
王良从厨房出来:“向大叔,驴肉剁好了。”
向老汉放下笔说:“我这去拌馅、和面,你把这两幅条子,在门口两面贴上。”
王良忙说:“这就贴上。”
向老汉进厨房拌好馅,开始揉面儿。面案上没有干粉,面团在他手中揉来揉去,却不沾面板,面团在向老汉手中被抻成粗条儿,只见他飞快地一手摘下一小团面,个个一般大小。
衣翠华一旁看傻了眼:“大叔,能耐!”
向老汉说:“甭累着眼,把外面炉子生着火。”
衣翠华就出去忙乎了。头一天客人仍然不多,可是,凡是进来品尝了向老汉手艺的食客,个个惊叹好吃。这样,有了回头客,名声也传出去了,没过几天,食客盈门。
王良和小罗迎客送客,一脸是笑,他俩给客人上灌汤驴肉包了时提醒:“先小口咬破薄皮,吸溜汤汁后,再吃。”
客人咬一小口,吸溜汤汁后,才敢咬第二口,要不里面的汤水溅满脸面和衣襟,吸溜下汤水,马上驴肉香味沁透口舌,由不得你不啧啧连声称赞:“香啊,鲜啊!”
衣翠华把向老汉揉出的荞麦面压出的条子,根根半尺长,下到大锅里,沸水里翻滚几下,捞出来,加上调味儿,又加上鸡丝、黄瓜丝、胡萝卜丝、辣泡菜丝,白的、绿的、金黄的,色香味齐全,然后舀骨头汤、鸡汤两兑,端给客人:“请客人品尝。”
客人用筷子把河漏条子送进嘴里,不禁啧啧称赞:“老板娘,这河漏条子的面儿,真柔滑呀,这面汤真香,真鲜呀!”
很多客人吃得油光满面,纷纷翘起大姆指:“真棒!色、香、味齐全!”“盖帽了!”
这下子,他们开的面食馆火爆了。
夜半。面馆才关,四个人都累乏了。小罗在厨房里收拾,王良关上门。
衣翠华请向老汉到客堂上歇一歇,给倒了一杯茶水,向老汉坐下,衣翠华感激地说:“大叔,幸亏你,我们的面馆买卖火爆了。”
王良说:“向大叔,你仗义。”
向老汉瘦长的弯刀脸,皱纹纵横,满面沧桑,喝了一口茶水,静静地:“都是乡亲,谁能保得常无事,不能瞅你们血本泡汤了。”
衣翠华问:“大叔,咋有这绝活手艺?”
向老汉又微眯眼,半天不语。王良和衣翠华等着。
向老汉终于慢慢启口:“一定要知道?”
王良和衣翠华期待地看着他。
向老汉捋捋白须,难得淡然一笑:“我曾是罪人,给国民党头子廖耀湘将军,当过多年私人厨师,主管面食。1948年10月,在辽西六间房被俘,放回家,在辽中县开过一家小包子铺。‘文革’查出反动,关进‘牛棚’,老伴死了,儿子下乡淹死了。后来,就独自到县城混日子了。”
王良不以为然地说:“现今没有反动历史说头了。”
向老汉欣然点点头。
衣翠华真诚地说:“看来,我们都是苦命人,大叔,你和我们合伙干吧。”
向老汉微眯眼问:“仨算啥关系?”
衣翠华瞟王良一眼,低声:“你问他。”
王良说:“她是老板娘,房子,本钱都是她的,我们给她支腿干呗。客人多,人手不够,我告诉村里,过些日子来两个女青年当服务员。”
向老汉问王良:“没有老板,咋有老板娘?”
王良支唔半天。
向老汉睁开眼,盯王良一眼:“是颗铁砣子心。”
3
杜进来到鞍山的白玫瑰进酒楼。大堂小姐迎上前:“客人请,几位?”
白老板在大堂,一眼见到是杜进,忙上去:“杜老弟,多日没来了。”大堂小姐退一边。
杜进说:“实在太忙。”
白老板说:“你再不来,我准备打电话了,告诉你一件好事。”
杜进忙问:“啥好事?”
白老板说:“到我经理室讲。”
杜进和白老板来到经理室,他们在沙发上坐下。
白老板说:“前二天,我去台安办事,听说王良和一个叫衣翠华的女人,合伙开一家面食馆,生意火暴着呢。”
杜进一愣,忙问:“真的?”
白老板说:“你去看看,如果王良和那个女人粘糊上了,你对玉莹一讲,玉莹还不回心转意跟定你了?”
杜进眉宇间露出喜色:“真是这样,太好了,我得去看看。”
白老板说:“赶快去看,究竟是怎么会事。”
杜进想想转而又说:“不妥,白老板,这事我不能出头露面,一旦将来让玉莹知道,又该抓个‘不’,坏菜了。”
白老板说:“那……”
杜进说:“还得求你了。”白老板一愣:“我?”
杜进说:“你一直关心我和玉莹的事,帮人帮到底,最好你设法和衣翠华见面,劝她一定和王良好上。”
白老板沉吟:“是呀,劝合好,她和王良好生过,你和玉莹也能破镜重圆,两全其美呀。”
杜进说:“只劝说不行,玉莹还希望能帮老荒村乡亲在城里建个批发站,我可以赞助。”
白老板颔首道:“中,你现在买卖愈做愈大,拿出这笔钱也算是支农义举呀。小玲手术后,病情怎样?”
杜进说:“还在医院密切观察,如果没出现排异现象,才算最后成功。现在我和玉莹的心还悬在那里呀。大为哥和嫂子也惦挂着。”
白老板说:“你的大为哥和嫂子对你有恩呀,你将来不管咋样,可不能忘了他们。”
杜进说:“我咋能忘。”
董大为回到家,歇二天,晚上,杨晶穿睡衣从洗手间出来:“我想去看看小玲,再劝劝玉莹。”
躺在床上的董大为放下手中的书:“去一趟吧。”
杨晶说:“愁人,在电话里,玉莹说,看到杜进这次为小玲移植骨髓很感动,可是,她仍不能舍弃王良。”
董大为说:“我太了解玉莹了,她是个非常重情义的女人。”
杨晶说:“是呀,她忘不了老荒村乡亲和王良的恩情。”
董大为:“我们虽然没见过王良,但他为了不让玉莹犯重婚罪,为了有病的小玲,让玉莹带着兴旺跟杜进走,一般男人是做不到的。”
杨晶问:“那怎么办呢?”
董大为坐了起来:“人世间有多少悲欢离合和解不开的恩怨,只能顺其自然了。”
杨晶:说“可我们还得尽量劝劝玉莹。”
董大为把两手放在后脑勺上说:“感情是人身上最复杂的东西,特别是男女之情,光靠劝是不行的。何况像玉莹这样有性格的女人。”
杨晶:“你泄气了。”
董大为把手放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毛泽东老人家说过,事物的变化,主要靠内因,外因只是重要的条件。”
杨晶说:“我不懂这些大道理。”
董大为说:“我们的帮助和劝说,对玉莹来说,只是外因,而玉莹自己最后的选择和决定,才是内因。我们也好,小杜也好,都不能强求玉莹,那样会再次伤害玉莹,她再不能受伤害了。”
4
盈芳在院子里摘芸豆。
王辉和刘珍提着一包大红枣和两瓶蜂蜜进院子。王辉叫道:“妈,我和刘珍来看你了。”
盈芳直起腰:“哟,妈正想着你们,你们就来了。”
刘珍上前接过盈芳装芸豆的拐筐:“妈,我帮你摘芸豆。”
盈芳:“摘够了,快进屋,妈烀粘苞米棒给你们吃。”
刘珍提拐筐,扶着盈芳进屋:“妈,我爱吃。”
他们进了东屋,盈芳说:“走路累了,快上炕歇歇脚,和妈说会话。”
盈芳、刘珍上炕。
王辉:“妈,我们买了几斤红枣和两瓶蜂蜜,你每天吃些,滋补身子。”
盈芳:“你们总惦记着我。”
王辉:“妈,我们登记了。”
盈芳苍老的脸上洋溢起笑:“太好了!你们早该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