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撇了下嘴:“不喝酒是半个男人。”
老叔接过酒葫芦:“我喝,寒气快透进骨缝里了。”
茹华由衷地赞王良说:“怪不得小芹姐在我面前老夸你,你什么都会干,连鱼也钓得这么带劲儿。”
王良没在意地说:“从小跟我爹学的,我爹是老荒村网鱼捉泥鳅的好手。”
钓完鱼,大家回到茹华姐家,茹华熬了鱼汤,端上炕桌:“我放了很多老姜,还撒了一大把胡椒面,鲜的,辣的,尽管喝,驱驱寒气。”
洁华烫了一大壶牙各答酒,黑子给老叔斟满了一碗,自个儿也斟满了一碗,然后拿起一根粗葱,往酱碗里一捅,喝一口酒,再把沾满酱的葱往嘴里一塞,嚓啦嚓啦响。茹华专门给王良盛了一钵鱼汤:“你不喝酒,多喝鲜辣的鱼汤,一样驱寒。”王良接过钵,一口接一口喝,烫得“哧啦哧啦”直吸凉气,眼里辣出了泪花花也不停口。茹华直眼看王良,笑说:“你喝鱼汤也有男子气。”
洁华在一旁瞅着茹华,抿嘴儿一笑。
7
钓鱼又困又乏,王良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觉就到了天亮。醒来见老叔已盘腿坐在炕上抽烟。”老叔,早醒了?”王良两胳膊伸出被窝,撑个懒腰。
老叔说:“这岁数了,睡不着懒觉啊。”
王良浑身舒坦地说:“这个觉,解乏。”
老叔笑说:“你这个觉睡得舒坦了,可是有人为你饭菜不香呀!”
王良被说得懵懂,坐起来披上衣服问:“老叔,咋说得云里雾罩的,是谁为我饭菜不香啦?”
老叔诡秘地一笑:“是真不明白还是跟老叔装糊涂?”
王良想了想:“真不明白。”
老叔说:“去黑子家途中你问我啥事儿了?”
王良“喔”了一声,一拍脑门:“对呀,你说要告诉我的,说吧。”
老叔抽口烟,意味深长地说:“小芹妈可不是一般的农村老婆子,她身上有一半老蒙的血脉,人精明着呢。”
王良一愣神:“怪不得的,我看她娘俩,脸盘眼睛有点象蒙古族。”
老叔问:“你知道,她为什么一见到你就认你干儿子?”
王良说:“她和小芹爹没有儿子呗。”
老叔说:“有这个原因,再是,她不放心小芹。”
王良又一楞:“认我当干儿子,跟不放心小芹有啥关系?”
老叔说:“这儿地方有规矩,干兄妹,干姐弟是不能婚配的。”
王良一下明白了:“你咋不早告诉我,闷葫芦里原来装的是这药呀。”
老叔说:“这就叫对症下药。”
王良说:“我对小芹可没有那种想法。”
老叔说:“你是没有那个想法,可小芹妈怕你有这个想法。她看小芹直夸你,更怕小芹有这个想法。她妈对你底细不了解,不会同意小芹和你好的。”
王良说:“我心里只有月香。”
老叔说:“我知道,你现今心里只装着月香,当然看不出小芹对你好。我同意你认小芹妈当干吗,就怕的是烧火棍子一头热,一头冷。两头热最好,两头冷也不打紧。不知你听没听懂老叔的意思?”
王良不愿细想,说:“我不愿寻思,什么烧火棍不烧火棍的,我对小芹根本就没有啥想法。”
老叔有些动气地说:“你没啥想法不等于人家小芹没有想法。”
王良说:“那我去对小芹把话讲明白了。”
老叔恨铁不成钢说:“你咋这样糊涂,闺女的心思是几句话能打消的?再说,小芹可是个好闺女,清纯得象玉瓶里的甘露水。她能看中你,是你的福份。北边,男多女少,有很多光棍娶不起媳妇,一辈子替人家拉帮套过日子。你是外来的,两手空空,将来甘心也替人家拉帮套?”
王良问:“啥叫拉帮套?”
老叔说:“穷光棍娶不起媳妇,约定给有媳妇的人家干活出力,也可以和这家的媳妇睡觉。”
王良听了,皱眉说:“磕襂人。”
老叔说:“就是。所以,老叔替你寻思,因为你现今心里只有月香,咱就先认小芹妈当干妈。等以后 和小芹相处久了,你心里的冰慢慢消融了,老叔出面再对小芹妈说,不认这个干亲,成全你和小芹。”
王良头摇得象拨浪鼓:“老叔,不说这个事儿了。我对小芹冷淡,她自个儿会明白的。”
老叔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别有一颗铁坨子心 。”
王良反问说:“老叔,那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咋不成家?难说没遇到比肖麻子婆娘好的女人?”
老叔生气了:“别往我伤口揉盐粒儿。”
王良闭嘴,没敢再说话。吃过早饭,王良和老叔赶着马拉爬犁到开库康镇吆喝着卖鱼。老叔高嗓门地叫着:“准备过大年,年年有余(鱼)噢!卖新钓的鲜鱼喽!”只一会儿就卖完了。
回到家,王良提着几条冻得硬梆梆的鱼进来,对小芹妈说:“干妈,干爹,快过年了,这几条鱼特意留给你们的,求个年年有余(鱼)吧。”
小芹妈大声说:“小芹爹,瞧咱干儿子,有一片孝心!给咱们几条多肥大的鱼呀!”
小芹爹乐呵呵地:“还是上等的细鳞子,留着过年。明儿个天要是好,杀猪准备过大年。”
王良说:“我会杀猪。老荒村这两年没有粮,猪圈空了,不杀猪了,就缺了过年的气氛和喜气。”
小芹进来听见,惊叫:“王良连猪也会杀呀!真有你的能耐。妈,我听茹华回来讲,小良钓鱼也是里手,成串钓鱼,盖过黑子了。”
小芹妈瞋怪说:“看你只顾夸,咋不叫声弟,小良小良的,多生分。”
小芹倔犟地说:“我说过了,他认你们啥我不管,反正我不认他干弟,也不兴他叫我干姐”
小芹妈责备说:“这叫啥规矩,你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过年二十六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任性子,长不大!”
小芹生气地:“长不大就长不大呗,有啥了不起的!”说完,扭身走了出去。
王良看着小芹妈,显得不知所措。
小芹妈抚慰王良说:“儿子,别跟你姐一般见识,她就那德行。”
8
第二天一早,风停了,雪也停了。王良早起后就到院子里铲积雪。小芹看见了也走出房门,抓起一把大笤帚跟王良一起扫雪。王良叫她别上手了,自己一会儿就扫完。小芹亲热地说:“小良,和你在一块儿,干啥活我都高兴。”
王良默默地铲着雪,没接话茬。
小芹见王良不说话,幽幽地问:“你不高兴?”
王良还是没吭声。小芹生气了:“你是木头人呀,我在跟你说话呐。”
王良淡然地说:“我这不是在听嘛。”
小芹停了会儿,又说:“小良,你前几天到茹华姐家去钓鱼,我真后悔没跟你一块儿去,自个儿在家闷得慌,老是想你。”
王良讷讷地说:“想我干啥。”
小芹情绵绵地说:“就想跟你在一块儿,跟你说话。”
王良又不语了,默默地铲雪。小芹停下笤帚,幽怨地说:“我知道你一点儿也不想我。”说完又凑上前,大声说:“我说的对不对,你倒是吱个声呀!”
王良也有点生气了:“我说啥呀?”
小芹说:“回答我的话呗……”
小芹妈从屋里出来:“小芹,一大早就像麻雀样喳喳叫,不闹得慌呀?快过来,帮妈把大锅抬到院里去。”
小芹扔下笤帚,好不情愿地走向妈妈。王良心情复杂地看着小芹的背影。
9
一晃快过年了,猫冬的日子女人们又开始忙乎起来,这叫忙年。人是不甘寂寞和冷清的,盼出个年节为求个乐,求个热闹,求个希望。清汤寡味和劳累的日子,有了年节,就像生活中加上了调料,日子才会过得有了味说,有了喜气。
泡子屯和所有东北农村都差不离,忙年的时候除了蒸糕、炸萝卜丝丸子、包豆包之外,最忙活的大事是宰猪。这儿不缺粮,家家户户都养一、两口猪。今儿这家,明儿那家,把院子里的雪铲扫出一大块地方,支起一口大锅,升起火,水烧开了,滚滚沸沸地直冒热气。肥猪捆绑好了,操刀的爷们儿把尖利的长刀从猪脖子那里一直捅进去,捅进心口窝,鲜红的猪血就从刀口涌流出来,下面有盆接着,猪血加上各种调料,拌上粉子,用来灌庄户人都爱吃的血肠。血流尽,猪也不再蹬蹄子了,用滚开的水一烫,秃毛,然后刨开肚子,掏出猪的心肝肺等下水,割下猪头,再把肉一块块剁开。剁开肉留下先吃的和送亲友的,其余的放到院子偏厦中,一层冰,一层肉,再浇上水,把冰和肉冻结在一起,再铲些洁净的雪覆盖上去,拍打严实了,冻猪肉一直吃到转年五月也是新鲜的。庄户人家不像城里人,一般不去商店割肉。
这天是个好天气,一球日头悬挂在天上。王良和小芹一家人在院里忙着拾辍刚宰完的一口大肥猪。茹华也过来了,正忙乎着给猪血加上各种调料和粉子,搅拌着,准备灌血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