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芹姐夫说:“ 我可不是妈肚里的蛔虫,妈不说,我咋会知道。”
小芹妈说:“你没看出来嘛,小芹和他爹一来就一唱一和地夸那个小王,我心里就犯嘀咕,咋才住进咱家不几天,在他们父女眼里就会这样好?要是真好也罢,就怕他们父女俩错开眼珠子看人,看不准呀!”
小芹姐夫劝道:“妈,你多心了。上次我去泡子屯家,见到过小王,一眼能看出是个憨实的庄户人家的小伙儿。”
小芹妈自信地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只相信自个儿的眼睛。”
小芹姐夫没再吱声,扬鞭催马赶着爬犁。进了屯,快到家时,远远看见老叔和王良正往自己家走去。
大黄狗欢快地叫着窜出来,箭一般地向爬犁射去。小芹妈高兴地把跳上爬犁的大黄狗搂在怀里,大黄狗欢快地用舌头舔着女主人的脸。小芹妈呵呵乐着:“好了,好了,大黄。”
老叔见到感叹着;“嗨,这大黄狗!女主人出门才一个月,就这样急盼,是条通人性的狗呀!”
爬犁在栅栏门口停住。老叔叫道:“大嫂子回来了?”
小芹妈说:“咋,自个儿家不能回来?”
老叔笑道:“当外婆了,看高兴的。”
小芹妈下了爬犁,瞅着王良:“这就是你南边来的侄子吧?”
老叔说:“是的,是的。我们刚从老屯长家出来,老屯长答应替良侄儿办个临时户口。”
王良也恭敬地说:“大妈,你好。住在你家,要给你添麻烦了。”
小芹妈爽快地说:“这是啥话?我就喜欢来客人了,多热闹。大雪天,快进屋说话。”
几个人走进院子,进屋。小芹正和爹在炕上缝制狍皮靴,小芹见妈进来,高兴地忙下炕:“妈,我们还以为今儿个下大雪,你改日才能回来呢。”
小芹妈说:“妈放心不下咱这个家呀!”
小芹抓起一把炕帚,一边替妈扫打身上的雪一边笑道:“咋,你还信不过你闺女能替你当好这个家?”
小芹妈细细地打量着王良,亲热地:“武高武大的,是个人见人喜欢的后生,多大了?”
王良答道:“二十五岁。”
小芹妈高兴地说:“你跟我们小芹同年生的。几月的?”
小芹插嘴瞋怪道:“妈,查户口呀?”
王良回答道:“阴历十月初三。”
小芹妈一拍双手更乐了:“和小芹同月同日,天下竟有这样奇巧的事儿?”
小芹吃惊地瞅着王良。王良也惊得直瞪眼。小芹妈高兴地对一旁的老叔道:“这是天意呀,这不是大老远给我送个干儿子来了吗!”
老叔惊疑地说:“这话当真?你才见面呀!”
小芹妈认真地说:“我这辈子没有儿子,就认他是儿子了!”
老叔没放声,脱鞋上炕,卷起莫哈烟来。
小芹妈问:“你咋不放声呀?”
王良没想到小芹的妈会一下提出这个要求,还一时回不过神来。
小芹不乐意地鼓起腮,张开嘴想说啥又闭上了。
老叔狡黠地说:“认干儿子可没有白认的。”
小芹妈说:“这就不用你喷唾沫星子了,我亏不了他。”
老叔点上烟,吸了一口:“那你得问俺良侄儿,他本人点不点头。”
小芹妈转脸瞅王良,期待地问:“你点不点头认我这个干妈?”
事情来得唐突,王良又不懂这里的规矩,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老叔从旁撂过一句:“良侄儿,认她干妈亏不了你的。”
王良腼腆一笑,说:“既然大娘不嫌弃我,我就认你作干妈吧。”
小芹妈笑得两眼只剩两条线了,连声道:“再不兴叫我大娘,从今儿个起得改口叫干妈了!”
小芹一旁把炕帚往炕上一扔,转身出门了。
小芹妈拉着王良,来到刘大爷跟前大声说:“小芹他爹,从今儿起,小良是我们干儿子了!你是他干爹了!”
刘大爷先一楞,转而也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这些日子,我看出他是个勤快厚道的后生,贴心人,咋样,你进门一见面就看出来了吧,立马认了干儿子。”
小芹妈说:“小芹上她姐家,就一个劲儿的在我耳边念叨,小王兄弟好,小王兄弟好。小芹,是不是?”
大家这才发现小芹不在了。小芹妈说:“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老叔提出个问题:“别光乐了,咱丫头和王良怎样相称?谁为大,谁为小?”
大伙儿一时犯难了。小芹姐夫说:“这好办,按出生时辰,谁先谁为大。”
小芹妈说:“小芹我记得,早晨五点多,天刚明我就生下了她。王良,你啥时辰下生的?”
王良说:“早先听爹妈说过,我是下午生的,几点记不得了。”
老叔说:“那你得叫小芹是姐了。”
小芹妈干脆道:“那就姐弟相称,从今儿起都得改口。小芹他爹,双喜临门,人丁兴旺呀!现今刚有了外孙,又有了干儿,草原上的双蒂花,一开两朵。今天多整几个菜,烫酒喝!”
老叔高兴地说:“中中中,早就想喝两口啦!”
5
小芹见妈一回家就认王良做了干儿子,嘴说不出别扭,心里头烦死了,扭身出屋,就上了茹华家。茹华和李大爷正在整理桦树皮,用桦树皮制作盆桶。茹华见小芹气鼓鼓地跑进来,问:“哟,小芹姐,咋啦,谁惹你了?嘴咋噘得可以挂油葫芦啦?”
小芹说:“我妈呗。也不知让哪个神儿闹的,今儿个伺候完姐的月子,一脚刚跨进门,就要认小王兄弟当干儿子。”
茹华笑了:“这有啥可生气的!要是我呀,高兴还来不及呐。有这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哥,多好呀!”
小芹说:“高兴个大头!那你去认他哥吧。”
茹华更乐了,说:“我有个哥在城里当兵,一个哥就够了,这个哥就留给你吧。哥呀,妹呀,多好呀!”
小芹上前捣茹华,狠狠道:“我叫你哥呀妹呀的耍贫嘴……”
茹华笑倒在炕上:“小芹姐,饶了我吧。”两人滚在一堆儿。
李大爷见两人闹得开心,慈祥地说:“你们俩在一堆儿就成疯丫头了。”两人起身,大笑。
小芹在茹华家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家。回到家时,小芹爹喝了酒,已经睡了。小芹对妈说:“妈,你是个稳重的人,今儿个咋啦,一进门就认王良干儿子了?”
小芹妈说:“妈有妈的心里谱。我看你上姐家没完没了地夸他,咋又不稀罕妈认他做干儿子了?你有这么个弟,还不高兴?”
小芹说:“我不愿他做我弟,我做他姐,这样反而生分。”
小芹妈说:“这为啥?你不常说,羡慕茹华和别的人家闺女有兄弟,遇个事儿跑前跑后的多好。”
小芹喃喃地:“又不是亲哥,有啥好的?”
小芹妈说:“只要他是我的干儿子,他就会对你亲。”
小芹叫道:“那叫啥亲,我不希罕!”
小芹妈诧异道:“这丫头,你今儿个这是咋啦?”
小芹愤愤地说:“我不跟你说了,反正我不喜欢,我睡觉去了。”她下炕,走进自己屋子。小芹妈轻轻摇摇头,似乎寻思出一些道道来。
西屋里,王良和老叔也还没睡,躺着说话。老叔教着王良:“这北边儿人烟少,兴相亲。你一个外来的,没有根底儿,认了亲,就容易跟当地人往来,有个大事儿小事儿的大伙儿会热心帮助。”
王良若有所悟地:“老叔,我刚来咋到,听你的。”
老叔又说:“房东这家子人都挺好的。小芹她妈这老婆子有主心骨,认她干妈,亏不了你,将来你找媳妇,当干妈的就得操心。”
王良一听找媳妇,心被刺痛了,说:“老叔,我不找媳妇。”
老叔一下明白了,叹了口气:“唉,你说过,心里总是装着月香,她是个仁义的好闺女。可是人走灯灭,也不要心里太苦着自个儿了。”
王良一想起月香就难受得不行,闭上眼,眼角沁出一颗泪珠。
窗外,一轮皎洁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天上,水银般流泻的月光映照着洁白洁白的雪。
6
一早,晨曦透过窗玻璃上的冰霜花映进屋来。老叔一面穿衣裳,一面对王良嘱咐道:“下了大雪,我得抓紧时间把收齐的狍子皮毡靴、兔皮帽先装一爬犁,送到盘古镇去卖,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明后天,到切格达村、李家屯,把桦树皮制作的盆桶收齐,我回来拉走。”
王良也从被窝里出来穿着衣裳:“我不会赶马爬犁,咋办?”
老叔说:“求小芹呀,她是驾马爬犁的能手。再说,那两个村屯的人她也熟。现在你们姐弟相称了,她会帮你赶马爬犁的。”
王良说:“我咋觉得,她不稀罕我当她的弟。”
老叔城府很深地一笑:“女孩儿心思嘛,一时摸不透。不过,小芹从不装假,透明的冰灯,单纯。只不过她妈可不一般,她不是汉族,有蒙古族血脉,说话办事儿和一般庄户人家的老太太不一样,有大家子气。在这个家里,刘大爷都听她的,她说了算。我听到过一些她的传闻,有时间慢慢给你唠。”王良没再吭声,下炕走出屋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王良给爬犁套上一匹枣红马,大黄狗在一旁转悠着。小芹一身白色的皮毛穿戴,只有围巾是鲜红的,十分娇艳。她拿着一张厚实的山羊皮,从屋里走出来。
王良问:“拿这个干啥?”小芹把山羊皮铺在爬犁上,抬头看看天,有些担心地说:“怕要变天。起了白毛风,找不到回屯的路,那可险了。”
王良说:“风不大,不要紧。今儿个先去切格达村,不去远的村屯。”
小芹看看王良的穿戴,说:“近的村屯也有二三十里地,你衣帽穿严实些,这儿可不是你们南边那疙瘩,进了十一月,是真正的寒冬了。”
王良说:“我戴的兔皮帽和穿的狍皮靴都是干爹做的,穿的皮大衣是老叔给的,暖和着呐。”
小芹点点头;“那咱就上路吧,不等天黑一定要赶回来。”他们上了爬犁。小芹挥动鞭子,吆喝一声,枣红马一声嘶鸣,拉着爬犁就往屯外跑去。马脖子上的铃铛甩出一串清脆的声响。虎子极通人性,见小芹一家对王良好,也跟王良十分亲昵。这时也跟在后面欢快地跑着。王良喊了一声:“虎子,上来!”虎子敏捷地一下跳到爬犁上,蹲坐在王良身边。
屋里,刘大爷在缝制兔皮帽,小芹妈帮用线穿针眼,听外面马的铃铛声跑远了,小芹妈大声说:“小芹他爹,我认王良做干儿中不中?”
小芹爹抬眼瞅瞅,说:“我看中,是庄户人家的人,厚道,勤快,不多言不多语,不像他老叔。”
小芹妈若有所思道:“他老叔猴精猴精的,不过心眼儿倒不坏。”
7
王良和小芹赶着雪爬犁路过茹华家,远远看见茹华在屯外雪地里铲雪。茹华听见马铃声,直起腰,见是小芹和王良拉着马拉爬犁来到屯口,大声喊道:“哟,这姐弟俩上哪儿呀?”
小芹一勒马缰,爬犁停了下来。她嗔斥道:“你这张小嘴胡勒勒个啥,我咋对你讲的,我不是王良他姐。”
茹华嬉笑道:“我是小嘴,你嘴大,说啥是啥。可你妈咋认王良哥是干儿子呀?王良哥,是不是?”
王良笑了笑。小芹不高兴地说:“我妈咋认我管不了,反正我不认王良是弟。”
茹华不开玩笑了:“看你认真样……你们上哪儿呀?”
王良说:“老叔让我们去切格达村收货。”
茹华叹道:“你真是个多面手啊!”
王良问:“你咋到屯外往桶里装雪?家院子不全是雪吗?”
茹华说:“屯里雪不干净,这里雪一丝灰尘也没沾。我要用最洁净的雪煮化了,用来酿牙各答酒、泡六味子茶。”
王良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那酒那茶喝了一定会飘飘成仙的吧。”
茹华和小芹听了都大声笑起来。王良也憨厚地跟着笑。
茹华说:“王良哥,你可不能喝,你喝了成了仙,飞到天上小芹姐会追不上你的!”
小芹弯腰抓起一把雪扔到茹华身上:“我叫你去追、去追!你能追上!”
王良憨实地笑道:“别闹了,我们上路吧。”
茹华拍打掉身上的雪,抬眼看看天:“这天说变就变,你们得快去快回来。”
小芹说:“说得也是。好了,不和茹华磨牙了,我们走了。”说完,吆喝一声,枣红马拉起爬犁,沙沙地快疾地向前奔驰。茹华不觉楞楞地望着爬犁渐渐跑远。
小芹驾着爬犁在皑皑的雪原上纵情狂奔,神采飞扬。
王良看着眼热,对小芹说:“你教我驾爬犁吧?”
小芹斜了王良一眼:“这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叫我姐,我就手把手教你。”
王良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戏谑地说:“你不叫你妈是妈,我就不叫你妈是干妈,这就行了呗。”
小芹气恼地说:“你不懂咱这疙瘩的规矩,傻帽!我不跟你磨嘴皮子了。”